这一年,这一天,玉叶十四岁。
她被捆绑住了手脚,蒙住了眼睛,任由人拖拽着丢到光滑的地板上。
“头儿,这个丫头不好好干活还想逃跑。要不乱棍打死吧。”
“不行,”头儿发话,“这小畜生姿色不错,送去青楼定能卖个好价钱。”
玉叶绝望地等候命运的宣判。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又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她听到宝剑回鞘的声音,和慢慢逼近的脚步声。
她感到一双温暖的大手为她解开了绳索,取下蒙在她眼上的黑布。
眼前高大的男子起身:“你叫什么名字?”
“玉叶。”她隐约看到斗笠的灰纱后有一双黑曜石般澄澈温和的眼睛。
“我叫黑曜。”男子将斗笠摘下,温婉的眉眼柔和地笑着,向她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
玉叶将手交过去,缓缓起身,忽然扑在黑曜的怀里:“爹!”
“我不是……”
“娘说过,爹笑起来很好看……”玉叶开始哭泣,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好了,”黑曜拍了拍她的屁股,“那从今往后你就叫我义父吧。”
“嗯。”她答应着,“义父。”
“我会一直保护你。”
。。。。。。
黑曜带着她行山涉水,住进城边村落的一个小草屋。
黑曜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者。他教她练功,教她扎马步,打拳,踢腿。她练得很辛苦,黑曜却一天比一天严厉,经常因为一个动作不合格,对她又打又骂。
晚上,他却托邻里妇女替她为她那红肿的屁股上药。等她盖好被子,他就坐在床头说一些好听的话,安慰她,心疼她。玉叶只记得他最后会补充一句,明天练不好还得吃板子。她只能默默许愿,明天晚点到来。
其它时候,黑曜对她很好,总是笑眯眯的。
一旦有了钱,他就带她到那家最热闹的酒楼,他摘下斗笠独自喝酒,叫她随便叫些瓜果糕点大吃特吃。
有时隔壁桌还会叫上她去吃大鱼大肉,甚至还会派酒。但是看到一旁独自喝酒的义父脸色越来越凝重,她就开始拒绝,渐渐不再瞎跑。
坐在小桌上,义父和她一个喝酒,一个吃东西,大眼瞪小眼。后来,义父让她去台上和姐姐们学歌舞,学弹琴,弹琵琶。她在台上的时候,他就在桌旁端着自己的酒笑盈盈地看着她。
当她能拿得动义父的剑的时候,义父便用省下的钱去叫村里最好的铁匠为她打一把轻剑,教她练剑舞剑。义父看她有练武天赋,还教她轻功,打棒耍锤。玉叶发现义父样样精通,不仅会各种武艺,甚至也会跳舞,还可以教她读书,教她琴棋书画,缝衣织布,解毒熬药,打造家具,还教她机关暗器。
义父也很会做饭,可惜他懒得做。只有看她动作实在笨拙,他才会带把手教她做她想吃的。
玉叶好奇:“为什么义父那么厉害,却时常穷困?”
“你不懂。”义父的世界,你怎会懂。
后来,义父总是将她关在小屋里,很久不回来。有时早上离开,傍晚回来,有时深夜回来,急得她哇哇大哭。有时甚至第二天一早才回来。再后来,她不哭了总是耐心地等,不管她要等一天,还是两天还是三天,她都会等。因为他总是能回来。
他会兴高采烈地破门而入:“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她欢呼雀跃地扑过去。义父会给她带回五颜六色的糖果,或是一串糖葫芦。
她知道,义父也喜欢吃糖葫芦。她每次只吃一颗,剩下的递给义父。义父先是豪气地推脱不要,但拗不过她的耐性,只得将它们吃掉。
渐渐的,义父每次回来就没有那么高的兴致了。他回来得越来越晚,一次比一次疲惫。身上的血腥味一次比一次浓。
她知道,他在杀人。他杀了很多很多人。她的心莫名的痛。
一个深夜,他浑身是血,推门就倒。她惊恐地将他拖上床,她不知道这么多血到底是别人的还是义父自己的。
她哭了。
她仓皇地打水,为他解衣,查找伤口并小心处理。
奇怪,义父身上的伤口不多,很浅。但他明明很虚弱,并且发烧,浑身滚烫。
她忙到天明,已经很困倦了。她怕她醒来义父又不见了,就躺在义父身旁,握住他粗糙的大手不安地睡下。
她隐约听到义父糊里糊涂时断时续的嘀咕。
义父的手忽然搭在她的纤腰上,让她一个激灵。只听义父低声絮絮叨:“玉儿啊,你今年十八了,义父盼着有一天,你能穿着华贵的新衣,带着最珍贵的首饰,嫁给一个比义父还疼你的好男人,义父一定给玉儿攒足了嫁妆……”
玉叶听得眼泪哗哗:“玉儿不要嫁妆,玉儿不要嫁人,玉儿只要义父。义父不要再留下玉儿,一个人了,玉儿害怕……”
她不是怕她自己一个人,是怕义父回不来啊。
他想说,义父不能陪你一辈子,但他将话咽了下去。将眼前这个娇小的人儿宝贝似的搂在怀中。搂得紧紧的:“义父答应你,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了。义父还答应你,明天上元节,带你去看花灯。但玉儿要答应义父,别再哭了。记住,侠者有泪不轻弹。”
玉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位侠者。
“嗯。”她答应着,吸了吸鼻涕,把眼泪憋了回去。
傻丫头,他笑着轻抚女儿细滑如瓷的面颊,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受了这么点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伤的小伤,就让她担心成那样。
或许有些事情该告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