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玉叶睁眼就闻到浓郁的饭菜香,她惊喜万分。义父终于舍得下厨了!
她扑向饭桌,敞开了肚子吃。
“慢点,慢点,义父又不会跟你这小丫头抢。”义父笑呵呵的在一旁看着她吃。她这吃相都和他如出一辙:潇洒,豪放。
今天义父一改常态,摘下灰纱斗笠,脱掉一袭黑色玄衣,换上一身青羽衫。梳了个中分的翩翩长发,文质彬彬,好不帅气。
玉叶看呆了,口水滴进饭里。她埋头刨饭。怎么流口水了?是饭菜太香了,还是……
带她到最热闹的街上瞎转乱跑。玉叶最爱热闹,欢天喜地地钻进人群,买糖葫芦,买糖人。买了一杆糖葫芦,拔下一根,剩下的连竹竿递给了义父。做两个糖人,一个像她,一个像义父,但她不给义父吃,将两个糖人一起塞进自己的嘴里。义父也买了一个谁也不像的糖人,塞进嘴里大嚼。
义父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了,停住了脚步。
玉叶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过了花池桥,忽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了好多好多,很美很美的花,她冲进花海:“老板这是什么花?”
“这是红莲,要在水里养。”
“姑娘来这边,这里的牡丹花和你一样美哦!”
她转身去看牡丹花,却一头撞进了一位公子的怀里。
“对不起。”她晕乎乎地道歉,正要绕过去,却被那公子一把拉住胳膊:“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吗?”
她抬头望向他,不知所措。
“姑娘真是美若天仙,敢问姑娘芳名。”公子怪腔怪调,让她很不自在。
“凭什么告诉你?”玉叶挣了挣胳膊却挣脱不掉,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对这位公子出手,“放开我。”
“姑娘这般爱花,若姑娘肯嫁给本公子,本公子用这座花城做聘礼,赠予姑娘,如何?”
她愣了。天呐!一座花城!那得要多少钱?
突然,一只长臂从她背后伸过来,冷不丁将她拦腰搂过去。
她仰面望去:“义……”
义父看着眼前这位公子拉住玉叶手臂的手,一脸杀气,冷冷道:“这位公子,找我家娘子有何贵干?”
见对方缩回手,黑曜不顾玉叶耳赤面红,握住她的手,凛然离去。
“来,玉儿,义父给你看样好东西。”义父神秘兮兮地拉着玉叶到角落,塞给她一团手帕。
玉叶看着手帕,迫不及待地打开。哦,是个挂有银铃的镯子。
不就是个镯子吗?她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
“不喜欢?”
“喜欢。”玉叶朝义父挤出一个怪笑。
义父点点头:“你十四岁刚练功的时候,天天挨我打。我看你总喜欢在店铺前把玩这个镯子,就说,等你什么时候将马步扎稳了,义父就买下它奖励给你,你果然练得勤了,当你练好了,义父却将这事给忘了。这不,今天恰好看到,义父就买下它了。”
“哦。”玉叶若有所思,“我早忘了……那个,义父刚刚叫玉儿什么?”
“你被花花公子纠缠,义父这样唤你,才会断了他的歪念。”
咦?之前义父不是想将她嫁出去吗?怎么今日有人愿意娶她,就成了“歪念”了呢?
“那玉儿就嫁不出去了。”想了想,又说,“那玉儿嫁给义父吧!”
义父怔了怔,忽而背过身去:“成何体统。”
义父生气了,玉叶喜欢义父。义父连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她联想到曾有坏人说她姿色不错,她觉得义父的姿色也很不错。
“义父这么好看,若要卖到青楼,一定赚很多钱吧。”玉叶说。这样义父就不用愁她的嫁妆了。
义父回过头,狠狠地瞪向她,抬起大手“臭丫头,义父白养你这么多年,你竟想谋财害父!”
她下意识地捂住屁股。
义父没有打她的屁股,只是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
义父气糊涂了,义父说过,这样的人是白眼狼。
黑曜看她吓成那样,心里一酸。他呵呵笑道:“你成年了,义父不会再打你屁股了。但要听义父的话,青楼这种地方,是天下一切有志之士,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侠者,一辈子都去不得的。”
“嗯。”她点点头,“玉儿记住了。”她展开手中的手帕,“我知道,这上面绣的是红莲。”
义父看了看,点点头。
“它是长在水里的,但手帕上没有把水绣出来。”
“回头义父教你绣。”
义父也爱花。他拉着玉叶到花城各处看花。但他不买,他说他喜欢看花,但照顾不好花。他顶多能养活皮实的玉叶,但养不起娇弱的小花。
玉叶不清楚皮实是什么意思,姑且认为这是在夸她。
晌午,义父又带她到食馆胡吃海喝。她要吃光义父为她攒的钱,她不要嫁妆,也不想嫁人。
义父疼钱了:“别吃了,吃坏了肚子,又花钱。吃多了会长胖,没有哪家公子要胖姑娘。”
玉叶伸长舌头:“略略略……这样才好,义父要我就行了。”
饭后,玉叶将义父骗到湖边,嚷嚷着要划船。义父望着无边无际的平静湖面,直摇头:“义父不会游泳,掉下去可没人救你。”
“哪个摇船的人会掉水里?”玉叶不死心。
好奇怪。在玉叶心目中,义父什么都会,可为何偏偏不会游泳呢?
“想划船?自己去。义父站在湖边的梧桐树上看着你划,你若掉水里了,义父找会水的人救你。”
玉叶只好答应。
“慢着。”义父又交代,“在湖边划,别划太远,玩得尽兴。”
玉叶就一个人划着小船灵活地穿行在各个小船之间。
义父坐在岸边的梧桐树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心想,自己从没教过她游泳划船,一定是这丫头趁自己外出时偷偷出来玩,跟别人学的。
玉叶朝义父望去,看见义父孤零零地坐在梧桐枝头,一脸担忧,宛如一只孤傲的凤凰。她意识到义父总是孤身一人,他的身边只有她玉叶一人。
义父见玉叶划着船却心事重重,没有一开始那么兴奋了,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他站起来,拨开眼前的梧桐叶,继续关注着他。
突然,玉叶的船擦到了旁边的船。她重心不稳,随着惯性,一头从船心栽到船头。眼看船要将她翻进水里。义父却比船快,脚一蹬,离了梧桐树,飞身掠过湖面,将即将落水的玉叶抱起,脚尖轻轻掂过翻上来的船边,一个优雅的旋身,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与惊呼中,再次掠过如镜的湖水,缓缓落于岸边。
紧依在义父宽阔的胸膛中,玉叶的心砰砰直跳。
义父安放好她,敲了敲她的脑瓜:“你小丫头故意的吧?”
“义父……”她呆望着他,问道:“你多大了?”她早就想问了。
四年前义父救了他,他很年轻。如今,义父再次救下她。他那清秀眉间,仿佛永远不会经受时光洪流的冲刷,永葆青春。
义父默然,没有人这样认真的问过他。他自己也不曾问过自己。我多大了?或者换种问法,我存于这天地间,多久了?
“很久了。”他似答非答。
“很久是多久?超过三十年吗?”玉叶困惑。义父为何这样答?
义父摇摇头,有意识时三十亿年,有人形时三十万年。
“那就是没超过喽?”玉叶想了想,“义父该嫁人了吧?”
“傻丫头,男孩儿是娶,女儿是嫁。义父有你这个女儿,怎么会再娶妻呢?”
有了女儿,就不能娶妻了吗?是不是她玉叶出嫁后,义父就会娶妻?
“哦。”她点点头,似懂非懂。
。。。。。。
晚上,街道上更热闹了。灯火通明,花团锦簇。男男女女,相伴着来到花池边,点水灯,放飞灯。
“许个愿吧。”义父和玉叶一人拿着一只墨笔,一只孔明灯等着孔明灯缓缓变轻。
“义父先告诉玉儿,义父的愿望是什么?”
“目前义父最大的愿望是,玉儿能找到好婆家,快些嫁人……”
又是嫁人。
黑曜住了口,他竟看到玉叶眼角有泪光闪烁:“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刚才还好好的。
玉叶记得“侠者有泪不轻弹”,她使劲把泪水憋回去,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有,没有不高兴。今天义父花整整一天时间陪玉儿,玉儿很感动。加上岸边的风吹进玉儿眼里了。”
“瞎说。”义父正色,“谁教你有心事往肚子里憋着的?下午就发现你不对劲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义父。”
“嗯。”玉叶答应着,眼泪决了堤,哗哗流下,流进了黑曜的心坎间。“玉儿最大的愿望是,要永远陪在义父身边,永不离开。玉儿不要嫁人。不要抛下玉儿,好吗?”
黑曜的心仿佛被融化了:“好,义父答应玉儿,要永远陪伴着玉儿。就算是老天爷,也休想将我的玉儿抢走。”
玉叶笑了,含着泪惹人心疼。今天的义父是天下最帅的男人。
黑曜也笑了,目光里满是怜爱。
然后他内心的另一面将他狠狠地讽刺了一番。他黑曜怕是个世界唯一一个从诞生开始就决意与上天斗争到底的人。它的诞生,注定了他是逆天之人。
孔明灯缓缓上升遮住了两人的视线,又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当年义父为何要收养玉儿?”
“其实义父是你亲生父亲玉梁的结拜兄弟,我都想好了,见到你之后就让你叫我叔伯。可你一见到我就叫我爹,我就决定收你做养女了。”
“你认识父亲?”
“是的。”黑曜神情黯然,“他和义父是结伴行走江湖的侠客。那天他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临终前让我照顾好他的妻子。”
“娘亲呢?”
“她……在我找到她之前被同一帮人害死了。我实在有愧于你的父亲。”
“……”玉叶满心悲痛。
“我得知他们有一个14岁的女儿,名叫玉叶。仅凭这条线索,我才找到你。”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义父待她这么好,可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还小,义父不愿你背负着仇恨长大。”又或许,是不愿回想那段悲伤的往事。
“玉儿不会有仇恨,玉儿有义父。玉儿无数次感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义父,玉儿更感激义父愿意收养玉儿作养女。”
“此等分内之事何足挂齿。义父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为你爹娘报仇。义父无能,杀不了那些人。”
玉叶困惑,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
“玉儿也一定要远离那些人,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会毁了无数侠者,塑造无数邪恶。冤冤相报何时了……”
“嗯。”玉叶还不懂“仇恨”。
“义父送玉儿三句话:永不卑贱,永不虚伪,永不残忍。这曾是义父族中的灵魂,而义父今生怕是做不到了。望玉儿能帮义父记住它,做好它。”
玉叶点点头,却心生困惑:“为什么义父做不到?”她希望义父能做到。
“义父心中有更重要的事。”不报深仇,枉存于世。黑曜握紧双拳。他永远记得三十亿年前他的民族被疯狂绞杀。为报灭族之仇,他要整个龙族偿命。
玉叶见义父紧锁双眉,目中似有熊熊烈火,便不再问下去。
冤冤相报何时了。她怕告诉她这句话的义父又告诉她,更重要的事是复仇。
“义父只能告诉你,杀你父母的人来自天界,他们是永受敬仰的神,却干出无耻的勾当,没有人敢惩处他们,因为他们太强。”义父叹息。
玉叶第一次听到义父说别人强大。义父在她眼中一直是最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