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请胡姨这事我是知道的,我那天被车擦到头在医院昏昏沉沉时,老妈来电话随口说过。不过通话时更多是担心我被撞出个好歹,老家这边的琐碎也就没有细聊。
晚饭时胃口不好,老家的吃食没有勾起我太大的食欲,临近冬天了啊,东北小镇的寻常百姓也就不怎么吃新鲜蔬菜了,倒不是买不到或买不起,而是这些半生的蔬菜从兴安岭那边翻过来后,味道总是比不上应季时新鲜。席后留了桌台,就着几片鸡胗鸡心,与老舅杯酒起来。
“你姥姥走的不安生啊”
“嗯”我口上答应着,但是心里多少有些厌烦,纵使确是这样,也不好反复反复的说,糟心事往复重提,故人在下,也听得不舒服吧。
“阿昇,你妈晚上要去医院陪护你姥爷,今儿晚上要不你到我家住吧,装了地暖,打个地铺还是可以的。”老舅嘴唇粘着烟,眯着眼睛望向我。
“没事,我就睡这老宅子吧,宅子里还是暖和的”
老舅没有再搭话,望向厨房,一缕薄烟从口鼻中溢出,脸上就像是蒙了纱。
其实我还是有些怕一个人睡的,倒不是怕强盗劫匪或者古灵精怪,就是一个人睡精神很难放松下来。有些人我是知道的,也是怕一个人睡,这些人的习惯多半是给自己留盏小灯,廊灯、厕所灯亦或是小夜灯。我不行,留了光亮我反而更睡不着,夜里幽光映出来的影子在我眼里是会变的,那些被日光散射的物件开始有了具体形态,蠢蠢欲动,扭晃着身子忽大忽小起来。如果这时还没睡着,硬要揉清眼睛仔细看向它们,那立刻会回归原样。
”那你留个门厅灯睡吧,瑙闷明早拿东西过来这边去扫墓“老舅猛地咳嗽了一下,甩嘴说了一句。
大哥瑙闷就是老舅的大儿子,因为那次高烧,害下了癫痫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地抽搐起来,特别是大学那阵子,吓得学校都连着给他休了两次学,最后草草给了一个专科证就肆了业。但大哥自小就没那么多心事,毕业回家开了一家复印社,还接上了政府机关的活,每年接单子做海报、牌匾,也是清闲自在。
老舅起身要走,他前些年害上了帕金森,腿脚也不是那么利索了,我妈边抱怨他喝酒要节制,边去厨房准备给医院的姥爷带饭。
“阿昇”,老舅忽的靠向我。
“这宅子一直有些古怪”老舅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你说,你姥姥走了咋说也有个把月了,这宅子……这宅子……就好像一直在等她回来似的”
“等她回来?”我诧异的望向老舅。
“嗯,嗯,就是,等她回来”老舅避开我的眼神,又探望向厨房,随即转身套了鞋出了门厅,临关门时,扭头又望向我,用嘴努了努门厅的小灯,眼神中貌似需要得到我的回应,我只好点了点头。
内心真是极不情愿啊。
老妈刚刚也拿了餐食出门去医院了。我洗漱好回到房间,手里拿着姥姥的篦子发着呆,下弦月宛如一个钩子映着窗外的草木,海拉尔还是看得到星星的,但似乎都离得很远,似有似无的忽闪着。我盯着门厅亮起的灯,要不要关呢?
正陷入脑回路不畅时,电话响了。
“喂?李主任”
“小昇同志到老家了哇?哈哈,路上顺当不,有没啥艳遇啊?”我似乎看到了李主任高挺着鼻梁咧着嘴巴叼着牙签,一如既往的痞气兮兮。
“李主任你这么晚干啥,有案子啊还是啥啊,我挺好的,艳遇没有,火车上倒是碰到一个中年大叔,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呸呸呸,一边去,我李主任是怕咱小昇同志半路被人贩子拐了去,好心好意的,没想到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我说你小子说了多少次要让我来内蒙玩儿呢,结果你自己跑回家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小子太假了哈。”
李主任是我隔壁处室的小领导,经常看他顶着肚子数落下属,用词都特别“文雅”,充满浓厚的市井气息。有次我临要出门结果车出了问题,亏的他帮忙才没误了工作。这事后,也就从点头之交变得熟络起来。
“那我还需要邀请你来吗?你想来直接来就是,我这次请了小半月的假呢。随时恭候大驾”。随着电话那边爽朗的笑声,我仿佛一下就卸下了很多东西,放松的很。
调侃寒暄过了,我伸了伸懒腰,再次望向门厅灯,手伸过去顿了顿。
等姥姥回来?回来也是我姥姥。
“卡塔!”
关了灯,走去床边躺下了。
“昇儿,你说,猎户最后为啥没杀大白马啊?”
“因为大白马哭了啊,它求猎户叔叔不要杀它”
“还有呢,再想想”
“姥儿,我不知道了,你告诉我呗”
“因为,老马识途,猎户得靠着他回家,家在等他啊”
“姥儿,那我以后找不着路怎么办,也去找大白马吗?
“哈哈哈,昇不怕,姥姥不一直在嘛,我会带你回家”
“姥儿真好,哎?姥儿你人呢?姥?姥!你在哪!!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乖,不怕,我在这……”
“姥,你这手,怎么……这么冷!”
双眼不自主唰的睁开了,依旧是一片漆黑,慌张间竟然一动不敢动,就在方才,睡梦中感觉有人牵了一下我的手,那冰冷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一瞬间手脚反而不知该如何试好,但闭眼是万万不敢的,浑身冷汗沁入皮肉,大喘气都小心翼翼起来。
“卡塔!”
门厅灯自己亮了!
眼前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但我整个人更加不敢动了,大脑迅速的翻腾。眼见对床墙上映出一个蹒跚的人影由大变小,由虚变实,但是,竟然毫无声响。
是的!毫无声响!没有步履蹒跚的擦擦声,也没有喉喘气叹,就像皮影戏少了锣鼓声声,寂静诡异。
我感觉整个人下一秒就要从床上弹起来,偏房的老式灯绳离我并不远,也许两步就可以拽到,或者只要一步?对,只要我足够快!一步也是可以的。我心中暗暗打气,可正想起身的时候,发现我竟然根本动不了!我再次试着移动自己的手脚,纹丝不动,那感觉就像是大脑指令卡在了大脑深处,就如我现在深深陷在床边的黑暗之中。
我定了定心神,在心中默默倒数,想着数到1就猛地跳起来。
三、二……
“一”
谁在说话!
整个房间的寂静被突兀的一声打破了,同时,陷入了更加的死寂。
我整个人彻底僵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刚刚那个声音短促但洪亮,我切实听到了,但是我辨不出男女,辨不出方位,但似乎我被暴露了一般。我犹如掉入陷阱的猎物,而门厅亮起的灯映出的古怪人影就是寻觅已久的猎人,它张牙舞爪跳着祭舞,仿佛胜券在握,只要它融进来,我就无处遁形。
不过在这诡异的声音过后,我发现我可以动了!我立刻缩在床边,瞪着眼睛顶着那人影,心中惶恐到了极致,那个黑影探着双手越来越近,我整个人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嗡……嗡……”
再次睁眼,手机在枕边亮着微弱的光,窗外树影婆娑,银钩般的月亮映着院落的刺儿梅,门厅阴暗暗的,老式冰箱嗡嗡声传来,刚刚那些,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抹了头上的汗,拿起手机。
短信一:
“发件人:10086
短信内容:欢迎您来到美丽的内蒙古大草原……”
我深吸一口气,放松下来,按下home键,发现微信绿色的小图标上顶着一个红1,点开一看,是李主任发过来的语音。
“怎么只有2秒钟,该不是按错了吧,这大半夜的。”
我点开把手机放到耳边,可是没想到声音从手机的扬声器传了出来。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