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姨?”
“嗯”,妈妈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悻悻地坐在我身边,用力的搓着手指。我看到她手指上被塑料袋勒出的深坑,看来刚送走胡姨时给不少礼。
“请胡姨来送你姥姥,你知道的,你姥姥走的时候不太安顺”。老妈揉了揉眼,絮叨着。
是啊,偶尔听姥爷说起过,姥姥年轻时顶个伶牙俐齿,虽看不懂汉字,但汉话学的顶快。既是2年前害了脑中风,瘫在床上也是清醒的很。
“造化弄人啊,你说你姥姥,手脚利索的时候,家里哪个不是打扫的干干净净,自己收拾的发丝不乱,偏偏害了中风,硬生生头脑清醒的躺了2年,言语不清,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虽身边从未少过人照顾,但论她好干净爱啰嗦的脾气,也真是走的气不顺。”
确实是,在我印象中,姥姥家一直是干净整洁的宛如部队大院,宅子一厅两房,虽不新,但确实是周边邻里唯一用了漆木地板的宅子,无尘无染,庭院里也是错落有致,夏天花草,冬天煤窖。姥姥更加是爱美的,但她的美不是打扮出来的,而是日复一日的自律整洁,梳洗用品十年如一,篦子唯一断了2齿还是为了发烧的大哥断的。
说到这篦子断齿,我还有些印象。那会我和大哥都就读在姥姥家附近的小学,呼伦贝尔纬度高,到了冬季,早上几近9点才天亮,晚上5点天就蒙蒙黑了。
大哥大我四岁,常常是我下午上了两节课就甩着书包回姥姥家,年级高一点的大哥会擦着晚饭点儿进屋。本说这学校离得我姥姥家有多近,我一个6-7岁的小孩子都不用大人接送,虽说冬天天黑得早,但大人们也从没担心过。
可偏就是那天,我模糊还有点印象,我甩着包临到校门口时,看到了大哥。看他面色紧张的朝校门外望,仿佛在着急等谁来,又好像是担心有谁会走。等我过去问他时,他像是突然想起来忘带了什么东西一般,飞也似的跑回了教室。
“等我!”他站在教室门口突然回头对我喊了一句。
那天我真就傻乎乎等到高年级放学,可在纷纷出来的人群中没有看到大哥,我跑进大哥上课的教室,好在还有留下值日的同学。
“瑙闷(大哥的名字)今天没来啊,他病假了你不知道吗?”值日生头也没抬。
“我刚校门口看到他了啊,他让我等着”我嘟囔着跑开了,没有细问,毕竟有点怕高年级的,那些青春期突然茁壮成长的人,嗓音都很奇怪。
那天出校门的时候,天几乎都黑了,一路上行人寥寥,骑着自行车的大人响着铃匆匆而过,我心中莫名发慌,也突然开始尿急,夹着脚就小跑起来,等奔到姥姥家,却发现宅子灯是灭的,急的我连叫了好几声,正想着转头往自己家走时,却被人忽然拍了一下肩,吓得我一个激灵尿就没憋住,裤裆里立刻就热成小暖炉,来不及往后看,我哇的一下就哭出来了。
正哭的响,就看远处姥姥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过来,我迈着大跨步连跑带哭的冲向姥姥。
“姥……你哪儿去了啦……大哥让我等他……姥儿,门锁着我没憋住”
“没事啊没事,进屋了先进屋”
后来我姥姥和我说,那天她晌午被院子里的刺儿梅扎了手,然后就感觉心神不宁,结果到了傍晚都不见我人影,想着我莫不是跟小伙伴又到哪儿疯去了,也就没来学校找,就怕两个人走差。结果等到天蒙了黑,也不见我人,这才出门摸路找我去了。
那天姥姥很急,特别是听到我说我在学校看到大哥后,在家里立刻就坐立不定了,让我换了裤子喝了热牛奶就先进被窝躺着了。
姥儿跟我说她必须出个门,让我哪也别去,作业也先别写了,就躺床上盖好被子。姥姥出门那会儿我躺的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好像门厅里进了很多人,絮絮叨叨的小声说着话,门厅姥姥给留的小灯映着人影斑驳晃动,眼看着人影越来越实在,突然耳边传来“啪嗒”一声,我忽的就没了意识。
第二天姥姥帮我用篦子梳着头发,和我说大哥那天下午着了风寒,高烧了一下午,好在晚上烧已经退了。
“那我还看到他呢“
“哦,那应该是你看到他之后发烧的吧”
“那我咋没看他出校门呢?”
“他估么着是从后门走的”
“那……那临近家门拍我那人哪里去了”
“估么着是被你拍门震下来的冰溜子砸到了”
姥儿,昨天是不是晚上有好多人来咱家啊。姥儿,你看你手上的篦子怎么少了两个齿儿啊。姥儿,姥儿?你咋不说话了姥儿。姥儿,你躺着不舒服吧,我帮你翻个身。姥,我想你了,姥儿……
思绪从回忆中逐渐剥离开来,伴随着压心般的悲伤,一浪一浪涌上喉咙,鼻腔,眼角忽的一下,就湿了一片。
“对了,姥姥的篦子还在吗?”我站起来躲开妈妈的视线,边抹着眼边走向记忆中的地方。
“贴身的物件都随着葬了”老妈冲着我说到。
门厅的小灯依旧泛着黄,我看到一个断齿的篦子安静的躺在五斗橱上,覆着薄薄一层灰,好像在等一个人,等到心凉,也无人拾起了。
伸手,临要触碰。
“啪”
有人突然拍了一下我肩膀,我一个激灵,手悬在篦子上。
“哎?篦子竟然没随着走“我妈随手把篦子拿了起来,刮擦着篦子上的断齿。
“你还记得你上小学有次回不去家尿裤子那事儿不,那天瑙闷也莫名其妙的发高烧,当时你姥姥大半夜请了王奶奶给看事儿,王奶奶说你大哥撞了邪,你个小倒霉蛋运气好,邪祟碰了你却被你临时吓出来的尿给冲了回去。然后王奶奶算了个金钱卦,嘱咐你姥姥赶紧回去,几时几刻把篦子掰断两齿,将断齿埋于门前,邪祟自然就不再惊扰”。
老妈把篦子递给我,转身去拿水杯咽了两大口水。
“对了,你刚进门碰到的胡姨,就是王奶奶的二女儿”
“哦,是她的女儿啊”,我手拿着篦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