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樊里有两个男人,都同时被大家称为靠得住先生和靠不住先生。
首先这位便是里长樊沃,樊沃此人很靠得住,那是因为他很公平,对里间所有人一视同仁,大公无私。
作为里长,他的家里不比别人多一砖一瓦,每季分口粮也不比别人多一把米、一袋面,邱樊里有什么事,他总是第一个出现,第一个站出来,所以对于邱樊里所有的人来说,樊沃很靠得住;
但对于樊沃的家里人来说,樊沃很靠不住,他不会因为是自己的家里人,就比对别人更好一些。
夫人怀孕了,他没有多拿一点邱樊里的物资,为妻子多些滋补;
孩子出生了,也没用邱樊里一点材料为家里添些家什;
妻子的哥哥为邱樊里做了那么多农具设计,从没给过他任何的奖励。
樊沃就是这样,他是一个对外很靠得住的男人,但对亲人和家人,他是那么的靠不住。
但正因为他这样,所以墨简和他的妹妹墨素很欣赏他,欣赏这个好人,这个对于整个邱樊里来说,一个不可或缺的好人。
另一位靠得住先生和靠不住先生,那便是邱樊里西边那个郎中。
他叫做樊泽,就是那个曾被越王赐了内官医,阉了成了个太监医生郎中林瑞。
樊泽很靠不住,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尽全力就救治这邱樊里的病人;
但凡年岁大了的人,突然中了风,脑梗塞之类的,送到他这里,他总是会选择放弃治疗,让他们就那么顺其自然的死去。
樊泽总是说:“不要违背自然之道,到了他该走的时候,就让他走吧。”
樊泽从来不免费治病,不过他的诊金也不高,就是三把米加三把面。
因为邱樊里老弱病残多,而整个邱樊里就他这么一个郎中,所以樊泽虽然很靠不住,但依旧只能找他来看病。
但对于樊泽自己和樊泽的好朋友来说,樊泽很靠得住。
樊泽当年在越国,正因为有个算命的算他是九五至尊的命,会活到九十五岁,死了以后,那就可以九五至尊化了仙。
也正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越王不高兴了,你一个医官,居然是什么九五至尊?所以,越王阉了樊泽。
但自从知道这个天命,樊泽便对自己很好,无论如何他要活到九十五才死,那怕自己已经被阉了,也要活到九十五,他要顺了这个天命,他想要化仙。
因此樊泽精研医术,药道,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活到九十五岁。
一个人这样活着,总是寂寞的,所以他需要有一个好朋友,可以与自己分享这些。
刚好墨简出现了,樊泽希望墨简可以陪着他活到九十五,墨简那即将出生的孩子可以为自己也送个终,可以见证自己化仙的时刻,因此他对墨简一家人都很好,就像对他自己好的那样好。
这一刻,那个很靠得住也很靠不住的邱樊里里长樊沃,正站在那个很靠不住也很靠的住的邱樊里郎中樊泽家中的炕边。
炕上的被褥早就被人掀开,露出了一个黝黑的地道入口,这是个每次只能容纳一个人弯腰进入行走的地道,可以通往西边的王屋山。
樊沃很生气,因为他是刚刚才从妻子墨素这里知道,墨简和樊泽挖了这样一个可以逃生的地道,若是早一些知道,或许早就可安排大家从这里逃生了。
墨素直到见到邱樊里外麦田的大火燃起,火光冲天之时,才赶来告诉丈夫樊沃这里有个地道,她原本是想丈夫和自己带着孩子一起,赶紧出逃。
但她忘记了自己的丈夫是个好人,是个对邱樊里的人来说很靠得住,对于家人来说很靠不住的好人。
于是现在,整个邱樊里的人,都挤在西边的郎中樊泽家中。
就在墨简把火把扔入麦田的那一刻,樊泽便从邱樊里北门垛处立刻赶回了家中,带着在他家中等着他和墨简的墨夫人进入了地道,然后一路快速穿过,现在已经在王屋山中。
邱樊里西边的这个郎中居所里外,现在已经是拥挤不堪,虽然整个邱樊里也就百来号人,但是当这百来号人都赶来这个不足六七十平方的屋子里时,连房屋的夯土墙都快要被挤塌了。
人挤人、人堆人、人踩人,一片哀嚎,樊沃尽量的让一个个人进入地道,实在太乱了,所以好不容易,才让七个女人先进入了地道。
然而当第八个女人正要弯腰走入地道的时候,屋顶一道黑袍身影破瓦而入,同时一道白光划过,那个弯着腰的女人,从腰部直接被砍断,上半身滚入了地道中,而下半身则是软绵绵的倒在地道口。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袍人出现在郎中家的里外,随着一个个黑袍人出现,便是一道道的血光溅起,一声声惨叫声响起,一个个活人在瞬间成了一具具尸体。
在大约两千米外的王屋山中,地道的出口处,樊泽闭着眼,仔细倾听着地道那头传来的微弱声响,同时他的感知功法已经运起,感知着邱樊里的动静,他摇摇头,长叹了一声,随即双手按在地道出口处的地面上,嘴里念着咒语。
这条地道是挖在地下的三到四米处,这一带的地貌是比较松软的,地下少有岩石,所以挖这个地道,也废了樊泽和墨简不少力气。
墨简负责挖地道,而樊泽修真的功法属于五行宗的木宗一路,他用木宗功法,在地道中召唤出粗壮的藤蔓,沿着地道两旁,形成一个个拱形藤架,撑住整个地道使其不会因为土质松软而坍陷。
这时樊泽双手按在地道出口处的地面上,嘴里念着咒语,正在运起功法召回那些在地道中撑住地道的拱形藤蔓,藤蔓收回没有了这些藤蔓的支撑,地道在这一刻瞬间坍塌堵塞。
地道之中,几个正在弯着腰,本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的女人,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便立刻被塌陷的土方给掩埋了。
过了两千多年以后,当现代文明在此修建一条高速公路之时,因为挖路基,挖出了这些遗骸,被以为是献祭殉道的活埋惨案,那里想的到,这当时的惨剧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樊泽要毁了地道,是为了阻挡可能会有的追兵,他知道,墨简会点燃麦田,点燃这个邱樊里所有人仰仗的活下去的麦田,那只有一个可能,墨简挡不住那些黑袍人。
而那些黑袍人,一定是来杀人的,所以既然都要死,那么就点燃麦田,尽可能的拖住黑袍人,让邱樊里的樊泽可以带着自己的妻子逃离,也许还可以带着更多的人逃离。
只不过樊泽是一个只对自己和自己的朋友靠得住,对邱樊里的人来说很靠不住的人,因此他的确带着墨简的妻子逃离了,剩下的人樊泽并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而另一个对邱樊里的人很靠得住,却对家人很靠不住的樊沃,这时候眼里满是血丝,手里握着一把长杆镰刀,却不知道该往何处挥舞,这是一把可以站着割麦子的镰刀,却不是一把能够割掉那些身影犹如鬼魅一般黑袍人头颅的镰刀。
不停的有人的头颅飞起,鲜血从脖颈出喷出,喷洒在邱樊里的地面上、墙面上,樊沃握着镰刀的手抓的很紧,指关节发白,手背上青筋突出,他嘴里一直喃喃的说着:“不要杀,不要杀,不要杀。”
那一个个平日里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身影,就这样的一个个倒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