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说着,将玉儿袖子撩起,高声道:“刘温只是杜玉儿的家人旧故,与她清清白白,杜玉儿尚是处女之身——纵她不是,她个人婚嫁又与诸位何干!”
太学生陈东见玉儿雪白臂膀上鲜红一点,忙低了头,拱手道:“之前听闻尚服局玉相公被金人掳走,不想玉相公坚贞至此,是我等错了。”
玉儿亦向陈东行礼道:“先生不必如此,你们心念国家,积极奔走,原是好事,只是国事非儿戏,岂可凭一己义愤随意评判,若是为小人煽动利用,岂不坏了先生一世清名?”
陈东心下惭愧,想:我这些日子与诸同窗百姓几番聚众上书,多有激烈之语,虽曰心系国家,其实于大节未曾慷慨一死,于小处亦不曾如她们三个女子劫后重生。
李师师等人送走众人,地痞张三道:“三位夫人,要不要教训他一顿?”
玉儿道:“套个麻袋,打死拉倒!”
李娃不好阻拦,只是默默不语。
李师师叹气道:“妹妹何其痴也!天下男人,只不比牛毛蝼蚁多罢了,哪里值得如此!莫说你年轻有资不愁婚嫁,便一生不嫁男人,又怕什么!”
几天后,有人来请玉儿,玉儿接了帖子,知是赵构笔迹,便跟随前来。
赵构在会仙楼设酒,与玉儿见礼,笑道:“听闻玉姐姐在宫外做的好大生意。”
玉儿笑道:“自出军营,也不过小半年,哪里就有好大生意,不过借钱将摊子铺开了,还未见真利呢,况几番为小人眼红陷害——女人当家,真是分外艰难。”
赵构见玉儿微微蹙眉嘟嘴,天真可爱,柔声道:“姐姐何不回宫中生活?”
玉儿道:“我在宫中,亦不自由,且我身份特殊,倒是在宫外好些。”
赵构道:“前番听闻有人与姐姐寻衅,姐姐可受伤吗?”
玉儿摇头,道:“他们本是好意,只是一时受小人挑唆。”
赵构皱眉道:“怕的就是这些脑袋发热自以为是的书生,他们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自以为能指点江山,其实外不知军内不知政,不过仗着一腔热血妄议朝政,只怕倒忙帮的更多。”
玉儿道:“听闻太学生几番联名上书,颇有见地,如何就帮了倒忙?”
赵构叹气道:“他们不知内情,仅凭耳闻口传就高谈阔论,言辞激烈,搅得京师人心惶惶,前番差点将主和的宰执打死,后来又谣传太上皇南巡时谋划复辟,使得我爹和我大哥不睦。而今他们因为宋军打了败仗就指责朝廷指挥失当,以为宋军失利是因为不肯用种师道,哼,想那金国国相何等厉害,莫说种师道病重不愈,便是他兄弟齐在,又有几成胜算?”
玉儿道:“其实金太祖在时,金人虽贪些,并无意伐宋,且他颇爱宋朝文化,于燕云之地,实有归还之心。可惜他死之后,宗翰、宗望郎君掌兵,宗翰原有意伐宋,宗望又亟需军功立威,加上宋朝白送口实,才有了两路金军南下之事。”
赵构道:“依姐姐看,该当如何?”
玉儿道:“我如何敢妄议,只是听他说,金军在汴梁时,颇为吃力,能划黄河而治,已是意外之喜了。”
赵构道:“那三镇呢?”
玉儿道:“宗翰郎君纵横疆场,几无败绩,他既有意拿下三镇,绝不会轻易放弃,且他手下谷神、娄室、银术可、耶律余睹等人,俱是灭辽名将,实比东路军更为骁勇善战。”
赵构长叹一声,道:“若拿下三镇,他们就会停手吗?”
玉儿无言以对。
赵构道:“如今满朝上下尽是争论三镇之语,却无人着手备防……想太祖当年立下重文轻武的规矩,原是为防内乱,谁知如今招来外患,谁可仰仗?”
玉儿又无言以对。
赵构苦笑道:“本想与姐姐说话玩笑,不想竟引得姐姐不喜,我自罚一杯。”
玉儿道:“王爷能以国家计,只身赴金营为质,实非常人所及,我敬王爷一杯!”
赵构满饮一杯,笑道:“我在金营时,多蒙姐姐照料,若不是你未婚夫,我如今也回不来。”
玉儿低头道:“他自幼如此,莫说他哥哥们,便是他爹都管不了他。”
赵构道:“姐姐知道我为何约你来此吗?”
玉儿摇头。
赵构道:“当日姐姐被金人掳走,倒救了太上皇一命,原说‘美玉护主’之谶已破,谁知,姐姐竟还是完璧之身,只怕不久就会有人上门,接姐姐回宫。”
玉儿心下吃惊,不知所措。
赵构道:“姐姐不如先躲在我府上,待太平些,天涯海角,我必送姐姐前去。”
玉儿心下犹豫,道:“这只怪我太过张扬,既如此,王爷不必为我烦扰,我另寻隐秘处吧。”
赵构道:“这如何妥当?倒是我为姐姐寻个住处吧——还是,姐姐心中防我?”
玉儿愣了一下,尴尬道:“王爷多虑了,我只是舍不得染坊生意。我们三人一处过活,虽然辛苦些,却甚快活。”
赵构寻思一会儿,道:“若他再来,姐姐会跟他去吗?”
玉儿道:“我跟他早有婚约,若满了20周岁,我自当跟他去。”
赵构道:“即使他粗鲁暴虐,不可理喻?”
玉儿颇感歉疚,道:“他平时固然乖张些,并不是很坏,当日他那般胡闹,连我也吃惊。”
赵构道:“玉姐姐,你虽生于女真部族,却长于大宋皇室,文辞音律无有不通,何必嫁一个那样的人?”
玉儿不言语。
当夜,玉儿到李师师出家的道观暂住,说起日间的事,道:“我之前只知道他和宗干哥哥,觉得嫁他是自然而然的事,如今认识的人多了,倒有些犹豫起来。”
李师师笑道:“还是年轻好,有那么多人爱。”
玉儿红了脸,将与岳飞暧昧的事也说了,道:“师师姐姐,我是不是不该如此?”
李师师道:“那你心中,到底爱哪一个?”
玉儿道:“我不知道,如果是你,会选哪个?”
李师师寻思道:“听闻赵构为人,好色如父,他爹是个天真烂漫之人,多情不专,只怕这个九大王,也不会以痴情待你;岳飞为人耿直,沉毅寡言,他既有妻室,断然不会把忠孝节义之类抛在脑后;倒是宗弼,他在染坊多日,每日与你厮磨顽笑,并不曾多看旁人一眼,殊为难得,依我看,他是最爱你的,也是最配你的。”
玉儿道:“可是,我也说不清,我是不是喜欢他,有时看他强势,都有点想逃。”
李师师有些凄然,缓缓道:“我也曾有过你这样的想法,幸福就在眼前却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敏感这个,忧虑那个……一转眼就老了。”
玉儿道:“为什么会这样?”
李师师苦笑道:“大概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命薄吧——你宗干哥哥,可娶妻室了?”
玉儿道:“我姐姐死后,他一直未续嫡妻,只有几个小妾——其实他特别帅,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帅,人也好的很。”
李师师呆呆望着院中树影,心道:若他再来,不管名分如何,我总随了他去,他是金人宋人,什么相干!
玉儿道:“师师姐姐,你也很喜欢宗干哥哥吗?”
李师师道:“我老了,倒是你,不要傻乎乎的丢掉自己的幸福——你不知我多羡慕你和宗弼呢……人要修几世福分,才能在最好的时候,和最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看看烟花,吃吃猪头,那该多好啊……”
六月,宗翰等人来到燕山,见到宗干,笑道:“你比先时倒白胖了些。”
宗干苦笑道:“我现在连马都骑不得,能不胖嘛。”
宗干见东西两路军击球比赛,心下自揣:目今大金军权,尽在宗翰、宗望手中,而政权在我和宗磐手中。宗翰虽支持我,却未必服我;宗望有夺嫡之心,更需谨慎;五叔之后,我与宗望、宗磐相争,形势会如何呢?
宗宪见宗干发呆,轻声道:“宗干哥哥,熟辇可好?”
宗干吃了一惊,道:“她很好,你何不去看她?”
宗宪道:“她未必想见我。”
宗干笑道:“她当然想见你!且你现下长高好些,又能诗会画,她见了你,定会高兴的!”
一会儿,彀英拉着宗弼去狩猎,笑道:“不想我的大美人又飞回来了,正好狩猎。”
宗弼道:“看来它看不上别人,就看上你了。”
彀英道:“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宗弼道:“若再伐宋,不知我萨萨又要吃多少苦。”
彀英道:“她自愿留在宋朝,你就随她去吧。就像大美人一样,它若想来,总会回来,若不想来,也只由它去,不然,它也不是海东青。”
宗弼嘟嘴道:“她答应我会回来的,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最先到汴梁城下。”
几天后,左副元帅宗翰、右副元帅宗望、国论勃极烈宗干皆力主再伐宋朝,刚刚平息的战火,将再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