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但请你先进去坐坐。”荣姐推开堆放布料的货架,里面居然有一间他们不知的房中房,那铁门看来很牢,但幸好门上有个两掌大小的方形窗,用玻璃密封,可观外面。
“我介意。”程翠儿脱口接话,反绑的双手同时悄悄地不停地在背后磨,她多庆幸坐了这张铁椅。
这瘟神常取笑她是笨蛋,现在看来他也聪明不到哪去,再蠢驢的人都该知道,眼下的关节当然是能溜就溜,他竟然自动送上门来,还是那种不请自来。
大笨蛋!他应该报警才对。
“我觉得你还是进去比较好。”荣姐说这话同时,梁伟林并默契地掏出手枪抵住翠儿的太阳穴。她趁着这档儿,一把将肖耀推了进去,因为她需要观众。
“翠儿!”
抵住太阳穴的枪使利恺杰心底寒颤,他喊了她,并急促步前。他管不了肖耀,因为相信肖耀的能耐不是这么一点。
才两步,猛然被荣姐顿住双脚。“若再前一步,枪会不禁吓而不小心走火,小少爷,可要想清楚。”
不对劲,荣姐的那句“小少爷”渐渐唤醒他的记忆,那声曾令他畏惧的“小少爷”。
不可能再回来的。
他双眼在荣姐那张爬满了像刀刻般的皱纹的脸上详研,每条老纹宛若暗藏了不为人知的风霜与怨恨,她的模样,似是陌生,又似是相识,不停地使他混乱。
“恺杰,荣姐就是王莹芝。”翠儿为他明道。
利恺杰顿时讶然望着荣姐,嘴里不禁低喃:“怎么可能?”
王莹芝,她没死?怎么可能?他亲眼看见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下面海岩嶙峋,生还渺茫。
“确实不可能,王莹芝已经死了,从掉下海的那瞬就已经死去。”荣姐露出悲怆的笑容,当年每幕仍是历历在目。
是她!
当他孤零地爬在涯边,目看悬空下坠的欣姨,她也是这样地笑着往下掉。
“欣姨,你一直活着!”
利恺杰从荣姐那个悲怆的笑容里找出了答案,虽然他是记不清欣姨的模样,但她最后的那个悲怆的笑容,仍清晰地烙在利恺杰的心底。
“你是怪我不伸手救你,所以才不断地报复我?我认命,但不能伤害翠儿,你放过她。”他凑近王莹芝,坚定地说:“如果要偿命,我还。”
“闭嘴!谁准了?”程翠儿忽然像发了狠,使力磨断最后一根绳,得以自由的她,一个直勾拳击向身前的梁伟林,再加一记无影脚将他踢飞,标准的盲拳打死老师父。
情势突转,手枪落在程翠儿手里,这一切并没料在王莹芝的意想之内,她倾刻愕住,后悔不该小看程翠儿。
虽然手枪在程翠儿手里,但不代表她会以它全身而退。事实上,手枪在她手上只呆不到一分钟,因为程翠儿转手就拿着它,像手榴弹似的朝王莹芝正面扔去。
王莹芝倒退两步,偏头躲开,手枪可怜的哐声砸向她背后的铁门。它不是被人握着对敌人开,而是被人像飞镖的扔,它大概从没这样的待遇。
“手枪扔过去,你知道是危险了,还不是一样躲开?那凭什么去怨恨恺杰不伸手救你?一直伤害他的你。”
“你到什么时候才肯清醒?”
翠儿每说一句,每前一步,双眸难以置信的看着忽地狂笑起来的王莹芝。这个女人疯得没救了,仇恨已经彻底将她变成了恶魔!
王莹芝仰着头,笑得像患了精神病的疯婆子,声音听来凄寒,且久久不抑,使一直注视着她的程翠儿,寒心的缩入利恺杰怀里,被他紧紧抱着,两人没有开口,但目光不约而同朝着独自狂笑的女人。
终于,笑声渐缓渐小,渐至停止。
与此同时,王莹芝疾速捡起先前被扔在背后的手枪。 “你们……才不清醒!” 她恨得牙痒痒的说,拿枪指着他们,示意要紧抱着的两人分开。
糟了!
肖耀在巴掌大的方形窗后面看着这等进况,心里凛然,暗叫不妙。
该死的门!
眼看他们居于下风,嘴里暗咒一句,手上的功夫半刻也不敢滞停。
“你!给我进去!”王莹芝冷笑,以枪指向程翠儿,要她退回到原来所呆的那间仅有五步之遥的房间里。
王莹芝倏地向翠儿那边招了下手,他俩人便本能的转头去看,才发现晕倒的梁伟林已醒了过来,并走到了他们背后,更是快人一步地手臂一伸,翠儿再度落入他手中。
“翠儿……”
利恺杰惊讶的紧拖着她带有磨痕的手腕,同时亦气炸了他们卑劣的手段。
“小少爷,请你放手,这枪里的子弹可都没长眼睛的。”王莹芝冷笑地说,枪口便是瞄准他们,扣动扳机。
“你到底想要如何?不管怎样疯,一次地说。”利恺杰不得已放开了翠儿,硬生生地看着她被梁伟林扯向内室,然后他大声呵斥王莹芝。
逮在门边的程翠儿,惊愕地看着梁伟林异常的举动,因为他把放置在货架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扔向墙壁,扔向布料。试想,本来已经无路可退的人,突然露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可知将会有多惊栗的事情发生。
一种淡橙色的液体从破瓶破罐里泻出,有些甚至溅在衣服上。
因为忽地濺来的液体,翠儿惊恐不已,身体更是情不自禁地缩成一团,随后,她用手指尖触碰了一下这种濺在衣服上的液体,闻了闻气味,立刻大声叫了起来。“汽、汽油!”
梁伟林看到她这种惊怕的情景,暗自窃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机。
“你、你你可别乱来!”翠儿惊得有点结巴。
但,不知算不算可幸,目前梁伟林只以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跟她对峙。
一阵砸破玻璃瓶与铁罐声音从内室响起之后,利恺杰的心里更是担忧。
“知道为什么我捨不得你死吗?”王莹芝由冷笑猝然转为带怒,对着利恺杰说:“因为我要你知道自己尝尽的所有的痛,是谁带给你的。”
“这些痛,也是我所尝尽的痛……你知道吗?我应该有个孩子的,可是,他没了。在他来不及见父母之前,就这样流进了海底。”王莹芝继续像巫婆喃咒语般喃着过往,跟着又阴狠地说:“清楚这种痛了吗?现在我将给你的也是。”
“不!”他知道她有意所指的痛是翠儿,也意识到这将是送死的份了,他不能顺受。
“你想救她,是吗?”王莹芝狂妄地大笑着,对这样的戏码满意得不得了。“那就,换你进去吧!”
“我进去,你就放过她?”
如今,纵然有千军万马也挡不住救她的心。如果他们的生命必须相换,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死!
“当然!”
“恺杰,不要相信她!”
程翠儿听到外面的不平等对话,呼声大喊着利恺杰,人更是急得鼻子发酸,忘却自己仍在汽油的包围之内,脚步不停地迈出。
后面“嚓”一声,点了火的打火机被凑近了汽油,她顿住的那一秒,不慎落在梁伟林粗壮的臂里。
恺杰怎么可以这样决定?她有些害怕地挣着,王莹芝凭什么这样决定他们的生命该不该活。
“住手!”利恺杰大惊失色地出声制止了梁伟林。
又对着主谋者,说:“你恨的是我们姓利的,何必这样折磨他人?我说过,要偿命就我还。”
王莹芝便示意梁伟林将翠儿带上前来,交换。
利恺杰眼神眷恋地尽心铭记着他最爱的女人的容貌,仿佛这是他一生里的最后一眼。
在这关节上,某门嘎然打开。
“抱歉,我不是锁匠,再加上这门锁有点坏,所以花了比较长的时间。”肖耀悠闲的从王莹芝背后的铁门步出,他边说边手臂一扬,扔掉手里的开锁工具,铁丝。
“肖耀,帮我带翠儿离开,快……”这种时候,利恺杰可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跟他开玩笑。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
“你敢!回来,谁准了!”程翠儿对着他的背部力竭地猛喊、猛摇头。“你听见了没——谁准了——我不准——不准——”
最该死的人不是他!
纤细的十指,气愤地反将梁伟林的手臂掐得红紧,手肘便锥向他的胸膛,再击向他头部的大迎穴,痛得他满地滚。
“恺杰!”
不料,一个低沉的男声突地响起,所有的人的举动都被他喊停了,在这刻里,突来者变得出奇的特别的引人注目。
“爸爸?”顿住的脚依然站得定定的,但目光已经投向他人。
“利叔叔?”程翠儿与肖耀都错愕地看着这个意外之客。
“利——世——昌?”王莹芝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对他爱恨交错的情绪。
“你怎么也在这里?不是已经跟美丝离开了吗?我们已经打算不再追究美丝了,算我欠她的。”利世昌仍蒙在鼓里,丝毫不知眼前这女人的真实来路。
“利叔叔,荣姐便是王莹芝,她这次回来是要报复的。”翠儿见状,简单快疾地告知了利世昌原委。
利世昌听完,身体则僵硬得象块石头,脑子也象有点衰竭地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反观肖耀,他倒是挺逍遥地看着一切。
“你怎么会来?”意外地,王莹芝居然是平静地问着利世昌。
“是我叫他来的。”梁伟林歪倒在地上,说话的声音像喝得醉熏熏的酒汉。
“因为你说,是该了结的时候了。我想,罪魁应该要在场见证。”见她眼中浮泛的疑问,梁伟林续着说道。
几十年前的往事瞬间清晰的呈现,他依然是最清楚她的人,如果孤独就是她命定的归宿,那么他愿意当她的守门人,要生就一起生,要死也一起死。
“混账!”王莹芝鄙睨他的多事,目光不其然地环视着这间仓库,以及存在这仓库里的人,其中更少不了眼前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人,忽地仇恨的泪水一涌而上。
思路有些乱了,她又看了一眼利世昌,然后又低下头,轻轻地走到他身边,从那眼里,她看清楚了他眼中的陌生与不信。
“是你,就是你……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们可怜的孩子就那样在海里流掉了,我护不住他呀!”她连自己也没想到发出的声音是如此微弱,好像体内的力量全都一下抽空。“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痛苦、有多仇恨吧……”王莹芝忽以充满怨气的眼神直视着他,举起手里的枪,指向汽油罐。
“住手!你恨的是我而已,是我对不起你,你何必再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大家呢。” 即使利世昌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但他还是出声遏制了她。
也许怨气是要彻底地燃尽,才会消失吧。王莹芝倏地有了可怕的联想,恨不得地想把这间仓库通通烧掉,她知道自己已经狂得像没了灵魂的疯子。
“不再折磨?好!那就,一起死吧!”
她俨然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狠狠地朝里射出一粒子弹,并击中了某个装有汽油的铁罐,火花顿时擦起。
咚!
伴随着一阵爆炸声,一股股糊味开始夹带火星,从源头传出,因为到处都是易燃品,以致仓库到处燃烧,并且火焰越烧越高,好像怎么烧都烧不过瘾似的。很快,呛鼻的浓烟随着火焰,越升越高,直刺得人睁不开眼。
利恺杰被浓烟呛得一阵猛咳,但还是举起墙边放置的小型灭火器,一边扑火一边喊着翠儿的名字。然而,置存了很久的灭火器派上场不到一阵子,就不得不宣告阵亡。
翠儿见状一顿慌乱,死派的紧跟着利恺杰。他则焦急地扫遍身躯,确保她没有其余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