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李璄自从从皇宫回来之后一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对着自己从皇宫拿回来的托盘发呆,托盘之上用红布盖着,里面似乎有一个东西,但是看不出来是什么。大理寺的众人已经习惯在李璄发呆时不去打扰他,此时正躲在门外讨论着什么。
裴笑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掐算着手指,似乎在做占卜之类的事情,胡一统直勾勾的看着他,心里想着大理寺的人还真是多才多艺啊。
王潮音则在一旁和沈云姿争论着托盘中到底是什么东西,二人你来我往有些互不相让的意思。
“老裴,你算了半天了,你算出什么了?大人这是怎么了?”胡一统问道。
裴笑猛然间停止了动作,随后面露惋惜的暗叹一句:“天意莫测,我没算出来。”
胡一统对着他“切”了一声。
“你们别在外面聒噪了,都进来。”
李璄的声音传来,四人互相推搡着走进了正堂。
“大人,您这趟进宫。。有什么收获?”胡一统比其他三个人要关心这件事,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李璄绑在了同一架战车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可不想这辆战车还没启动就先原地爆炸了。
李璄指了指桌上的托盘道:“你们自己看吧。”
胡一统一步上前,用手扯去了托盘上盖着的红布,里面是一块金牌。
“如朕亲临?”胡一统念着金牌上的四个大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他三人也略感吃惊。
裴笑疑问道:“大人,您这是案子破了太后赏您的?”
李璄显得有些郁闷,用爪子不停的挠头,胡一统注意到李璄头上用爪子挠的地方明显茸毛要比其他地方少一些,心说看来这是李大人总爱做的小动作,都快秃了。
“说破了也算都破了,我还是那句话,答案我们有,真凶,还重要吗?”
胡一统已经厌倦了和李璄打机锋了,在他看来李璄简直就是个中高手,和他打机锋肯定是没完没了,索性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大人,这屋子里也没外人,您就直接跟我们说了得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个案子的结果又和太后有什么关系?”
李璄抬眼看了看胡一统,随后伸出爪子摆弄起了托盘上的金牌道:“这是一个我被人借刀杀人的故事,想听吗?”李璄环伺众人。
四人心照不宣的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就像在学堂读书一般,老实的支着脑袋等着李璄解开所有答案的谜底。
“我们抛开所有的时间线,这三件案子的实际发生顺序应该是将军府地基埋尸案、能静观音杀人案、阴兵借道案,其实这三件案子都有因果关系。”
四人听得很认真,一个劲的点头。
“先说将军府地基埋尸案,宣威将军薛庭芳三代领兵,到了他这一代,更是掌握着长安城的城防军。我们先忽略案情本身去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太后忽然要下旨帮一个久在皇都任职的将军扩建将军府?偏偏那么巧就发现了将军府的地基中埋了四具尸体?”
胡一统沉思了一会儿:“会不会是巧合?”
沈云姿打断道:“过于凑巧的事情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裴笑道:“如果不是巧合,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需要那四具尸体在这时被发现。”
李璄点了点头:“再说第二件案子,能静观音杀人案,这件案子听上去非常诡异,是一件完美的密室谋杀,但是其实越是完美的密室谋杀真相往往越简单,周大人根本就是有人帮他“自杀”的。”
胡一统斩钉截铁的否定道:“不可能,就算周大人是自杀,你说有人帮他,这怎么可能?门外是被士兵包围着的。”
李璄笑着问道:“没错,但那些士兵是谁的士兵?”
“吏部侍郎代圣人拜佛,那肯定是皇宫的禁。。。卫。”
李璄对着胡一统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道:“你心别着急,等我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跟你说完之后你就会发现,原来一切都讲得通。而第三件阴兵借道案也就不用我说了。”
李璄叹了一口气庄重道:“这都是太后的一盘棋,起因就是,她要登基称帝。”
“宣威将军薛庭芳,手中掌握着皇都重兵,但是有一点,这个人三代受李唐皇恩,虽然表面上对太后也算恭谨,但是对于太后来说他是一个不够稳定的因素,自己称帝在即,这个人的位置实在重要,所以她必须下手把这个位置上的人换一换。至于那四具尸体,恐怕刑部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四人的死亡也肯定跟将军府脱不了关系,只不过太后当时把这件事按下了,到了现在正好拿出来当做自己的一张牌来打。”
“至于能静观音杀人案,死者周觐,仪凤元年的进士,为人比较低调,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死的是他正合适。”
“反对,理由过于牵强,为什么偏偏是他?”胡一统反问道。
李璄不紧不慢的答道:“因为正合适,他的官职大小正合适,他的关系网正合适,最重要的是,他是仪凤元年的进士正合适。”
胡一统疑惑了:“怎么说?”
“仪凤元年主持科举的人是褚遂良,换言之褚遂良是周觐的座师。太后登基在即,周觐死的如此蹊跷,而且故意伪装成神明杀人,如此做法难免会让人们认为这是上天反对太后登基。如果最后查出来是有人刻意为之,你觉得做这件事的人最有可能是谁?”
胡一统思索了一下道:“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保皇党。”
李璄紧接着说道:“没错,所以周瑾只需要死就可以了,至于到底是太后让他去死,还是他真的受了褚遂良的授意这些都不重要,咱们只需要知道他是自杀,那矛头就一定会被太后用来指向保皇党,给他们安一个“意图煽动谋反”的罪名就这么简单。”
胡一统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显得有些惊慌:“那,那太后究竟要干什么?”
李璄继续说道:“这就涉及到了第三件阴兵借道案,我们基本已经得到结论,所谓“阴兵借道”,不过就是乔装进城的陇右兵而已,太后既要拿了宣威将军的兵权,同时又要清洗保皇党,做这种事手上没有兵怎么行?尤其是薛庭芳,他手上可是有三万的皇都守备军,他要是狗急跳墙,这件事可不好解决。皇都周边的驻军一旦调动难免让薛庭芳有所察觉,所以太后索性从边军调兵进城,只待咱们给出答案,太后马上就动手,甚至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反抗。”
胡一统心里还是有疑问:“那陇右军进城为什么要杀打更人?这不是暴露了吗?”
裴笑接话道:“这样做不好吗?天神降怒的说法不是又增加了一条?表面上看保皇党兴许还拍手称快呢。只是他们不知道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胡一统现在全明白了,“啪”的一拍桌子。
“大人,胡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想问为什么这一切的答案太后都需要我来给出是吗?”李璄抢先问道。
“是,这一点我没想明白。”
李璄无奈一笑道:“其实我之前说过,就算我不给出太后想要的答案,也会有别人给出,他可以是吴王,靖南王。。。我们都有一个共性,我们都姓李。”
胡一统彻底明白了,原来武后既然要对保皇党下手,那必然要名正言顺,如果是自己的人给出了答案难免落人口实,可是这些案子的真相要是一个姓李的人给出的,那么就不存在太后“诬陷忠良”的可能,换言之,武后是要杀你,却让你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她这是要堵住天下人的嘴。
说到这里,李璄的神色突然有些伤感落寞。
“这些人都是李唐的忠臣良将,我对不起他们。”
胡一统似乎想要安慰一下李璄,但是刚刚伸出手,又不自觉的缩了回去。
“大人,天命难违,谁家皇朝的生死簿上没有几个冤死的忠臣良将啊。在这场风暴之中,能够保全自己已然是万幸,大人不必太过伤感了。”说着胡一统似是想转移话题一般:“大人,这个金牌是怎么回事?”
李璄抽了抽鼻子拿起了金牌。
“从明天开始大理寺会有很多新人来,主要是负责日常的工作的,咱们六个以后可以清闲一些了,潮音的官身一直没有落实,现在我帮你要来了,你和裴笑先在寺丞上再坐一阵。云姿腾出位置和一统一样,担任大理寺少卿,吏部的文书明天会送到。至于这块金牌,算是我帮太后杀完人的赏赐吧,“如朕亲临”,呵,天大的荣耀。”
虽说各有封赏,但是大理寺众人的脸上看不出欢乐的表情,尤其是沈云姿,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似乎刚才提到的事情触及了她心中的什么伤心事一般。
李璄有意安慰:“云姿,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忙,你完全可以继续去经营你的小饭馆嘛。”
沈云姿哽咽道:“自古忠臣良将就活该冤死吗?当年我爹也是这样被莫名其妙的下了大狱,他清廉谨慎当了一辈子的官,最后连个尸体都没留下。”沈云姿眼中含泪,但是嘴角确是在笑,她好似在讽刺官场,却又好像是在讽刺这明知官场昏暗却仍前赴后继的人。
见沈云姿情绪失控,所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裴笑忽然走了出来道:“大人,既然事已至此,要不要我写一封陈述案情的奏折?既然大势已定,这封奏折恐怕越早递上去越好。”
胡一统深表赞同:“没错,大人,夜长梦多啊。”
李璄看着眼前有些焦急的二人说道:“不必了,我之前在宫里已经当着太后的面写完了。”
众人感到有些惊奇:“写完了?”
胡一统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大人就是大人,比我还识时务。”
李璄哪有心思与胡一统调笑,指了指桌上的金牌。
“这牌子你们真的以为那么容易拿吗?很烫手的。不瞒你们说,当我跟太后当面说出她的谋划的时候,她的桌子上已经有一本写好的奏折了,她也算疼我,知道让我亲自写对我来说有点残忍,所以所有的案发经过与结果她都已经写好了,我要做的就是签个名字。我若是没有猜错,就在今晚,就是现在,长安城,怕是要血流成河万鬼嚎啕了。”
几人正说着,王潮音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突然冲出门外,其余众人随着王潮音的身影紧随而出,只见宣威将军府的方向火光冲天,隐约还能听见哭喊与喊杀声。
“薛大人,他其实不用死的,看来这个大唐帝国出了名的“墙头草”到了最后的关头还是做了英雄啊。”李璄望着远处的火光语气有些惆怅。
顷刻间长安城四面八方又有点点火光冲天而起,每一点火光,就代表了一个李唐旧臣的陨落。那一夜,长安城的上空无数道流星划破天际,那夜过后,大唐帝国的历史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而我们的故事,这才刚刚开始,大理寺的众人还不知道,未来还有更加诡异、恐怖的真相等着他们去揭开。
大明宫城楼。
武后端坐于城楼之上,神色平淡的望着长安城燃起的点点火光,她的眼神很空灵,既感受不到她“大仇得报”的喜悦,也感受不到她杀人如麻的狠辣,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无辜的旁观者一般,只是对着这偌大的长安城凝神而视。
良久之后,武后突然抬头看向月朗星稀的夜空,看着那一颗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她笑了,但是眼中却也有些湿润。
“诸位,武曌恭送各位大唐帝国的栋梁,就请各位在上面看着,大唐帝国在我这个女人手里能不能再造一个太宗朝的千秋霸业!若是武曌毁了这李唐的大好江山,待我死后,挫骨扬灰,死无全尸。”
公元690年10月16日载初元年九月九日,唐睿宗李旦在武后的指使下,上表劝进,请改国号,于是武后改唐为周,自称大周皇帝,是为,武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