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曝光台》的渐渐深入,童莳对公司越来越熟悉,可越熟悉越觉得问题多,问题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责任越大就越想尽最大的努力把这个专栏办好,切切实实地解决问题,使员工看到公司高层的重视和关注,看到公司决心改进的希望,看到公司可持续发展的未来。于是,越想把栏目办好,童莳就越要付出心血,对她而言,披星戴月加班熬夜成了常态,要是哪天踏着夕阳下班,她还真不适应。原本想要改变不规律的生活习惯,成为正常上下班的公司白领一族,没想到,现在不仅要像以前那样熬夜,第二天还要跟其他同事一样按时打卡。虽然吴威说过好几次,头天熬夜加班的话次日可以调休半天,但按照童莳的性格,只要还没有累到趴下,她的字典里就没有“休息”这两个字。
自然而然地,《曝光台》成了报纸的金牌栏目,很多员工拿到报纸,第一眼扫了头版头条,之后便去找《曝光台》。与之相随的,童莳在公司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童记”“才女”等各种称谓纷沓而至,这,不仅仅是因为《曝光台》和她的才气,更在于她持之以恒的勤奋、敬业、认真,以及高度的专业精神和职业素养。
这些在秦昀的培养下锻造成的职业习惯,让童莳在公司规定三个月的试用期内第一个月过后便被破例提前转正,也让童莳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得到调薪的机会,更让童莳在公司每半年一次的绩效考核中被评为A级员工(注:公司根据绩效考核结果将员工强制分布在A、B、C、D四个区间里,A级代表优秀员工,B级代表绩效达标的员工,C级代表绩效刚及格的员工,D级代表绩效很差不能胜任的员工),尽管她还不知道具体都考核了些什么内容。
童莳对提前转正、加薪和考核结果比较满意,这是对她几个月以来工作的充分肯定,也是对她工作能力和自身价值的一种认可,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满足。摆在她面前的,永远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航道,永远认为自己可以比现在做得更好,她,又怎么可能满足呢?
半年考核一结束,春节的脚步就近了。童莳不想回北京,想自己安安静静地过一个新年,她实在不愿意把自己的痛带给她所爱的家人,因为那种痛任凭她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童妈知道后,当然死活不同意,说,既然童莳不愿意回北京,他们三个就来上海陪她一起过。不过还是童爸和童荀了解童莳的心思,好说歹说终于把童妈安抚好了。
这是童莳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异地过春节,来了上海近半年,她每天基本上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往返于公司和住处。对于这个不亚于北京却又风格迥异的国际大都市,童莳尚是两眼一摸黑,出了公司就转向,更别说去浦西那些个曲里拐弯的小巷里弄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童莳独自一人来到黄浦江边吹江风。外滩果然名不虚传,人多得堪比京城王府井,一对一对的情人不顾寒风凛冽依偎在江边的铁栏杆边,低头亲密私语。童莳找了一个稍微偏僻点儿的地方,好歹也还算是在江边,只是无人依偎低头私语。三十的晚上,肯定没人赏月,但童莳看到了那弯月牙儿。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是世人只知道去看十五的月亮,十六的月亮再圆又有什么用呢?“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无端地,童莳脑海里蹦出这么一句诗,只是,明月是谁,沟渠又是谁?
去年的春节,她还有爱她的人在身边陪伴;今年的春节,她爱的人却与自己天人相隔。童莳掏出手机,写了“春节快乐”四个字发给那个想都不用想就冒出来的手机号码,发给那个她一想起来就从头发根儿痛到脚底板儿的人。听到了包里传来“滴滴,滴滴”两声响后,童莳伸手进包拿出了另外一部手机,闪亮的屏幕上俨然显示着一条来自童莳的短信。
一颗仍然带着温度的眼泪,滴在了屏幕上,从最痛的那颗心开始,一直蔓延到手指尖,童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打开了那条短信,赫然写着自己刚刚发出的“春节快乐”,一条一条往下看,全是来自自己的短信,从“生日快乐”“中秋快乐”到“九周年纪念日快乐”,没有落下任何一个值得祝福和纪念的节日。最后,童莳的眼睛定格在那条让她想起来就愿意用后半生来换取那一刻时光倒流的信息——“我们重新开始吧”。
屏幕上的泪滴已经连成片了,童莳赶紧擦了擦,怕流进缝隙里,手机还是那部曾经被陈希然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手机,童莳一直给它续费,让它处在激活状态,每当夜深思念得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就给这部手机发信息甚至打电话,就像陈希然在那头接听一样,她知道,他在的,一定在的,因为他亲口对自己说过,他会远远地看着、守护着自己。
童莳仰起头,好让眼泪流回心里,咸咸的,涩涩的,苦苦的,就像自己度过的每一个日子。
黄浦江边的夜风已有几分刺骨,透过厚厚的羽绒服直接刺入童莳的心口,童莳不觉打了个冷噤。已经快九点了,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童爸的一声“童童,过年好啊”又让刚刚被风吹干的眼泪夺眶而出。无论何时何地,父母都是最安全、最避风、最可靠的港湾。童爸听着电话那头有几秒钟的沉静,就知道童莳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女儿比童荀更让他心疼,相比之下,童莳为别人考虑得更多一些,童荀则更自我一些,也许这样能让自己少受一些伤。童莳有事从来什么也不说,就是怕父母担心,而且她那么争强好胜,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工作环境中,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想到这儿,童爸有些哽咽,童荀一看势头不对,冲着电话大叫着:“老姐,你赶紧回来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顶不住啦,现在老妈差不多已经把嘴拴在我身上了,走哪儿跟哪儿!”童妈拍了童荀一下,赶紧抢过童爸手中的电话,问童莳晚上吃了饺子没有,和谁一起吃的。童莳知道童妈的用意,就说和公司同事一起聚的餐,有好几个人过年都不回家呢,现在正在黄浦江边坐轮渡看江上夜景呢,童妈说真的吗,童莳说不信的话你听听先,说罢朝着正拉响汽笛行驶过来的游轮举起电话。
童爸童妈耳听为实,知道童莳不是孤单一人,放心了不少。随后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挂了电话。童莳拿着发烫的手机,似乎那热度一点一点传到了心底,感觉温暖了许多。江上升起了月牙儿,毕竟天涯仍有家人与自己共此时。当然,还有不离不弃的朋友们。
童莳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一条条短信,油面筋和其他老朋友们发来的问候自己全都及时回了,还有小方发来的祝福,只剩下傅苡哲的,而他是早上一开机第一个给自己发过年问候的人,竟然忘回复了,也许对我们最好的人往往就是那个最容易被我们所忽视的人。童莳赶紧运指如飞送出纯朋友式的祝福,没过一会儿,就收到了傅苡哲的回复:“江上升月牙,天涯共此时。”天,他如何得知我正站在黄浦江边?童莳惊叹,难道刚才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他也在场吗,那岂不是和童荀有实质性进展了吗?
到上海这么长时间了,童莳还没主动和傅苡哲联系过。她打的小算盘是,如果傅苡哲想知道自己的动向,就必须问童荀,这样可以增加两个人在一起交流的机会;如果他根本不关心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那么也说明他的“别人”不是自己,这样一来,对童荀的那种愧疚就可以大大减少了。
这样就好,童莳握着手机,心里居然空落落的,也许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把傅苡哲当做知己了,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当做避风港了。可,童荀找到了幸福,自己的这点所谓的“不能再”又算什么呢?
七天长假,童莳都窝在屋子里足不出户疯狂地看美剧,每天让各种情节充斥着大脑、冲击着眼睛,才能让她把这几天熬过去。熬过去之后,就是新的开始。
新一年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一不变的就是忙碌,时间也似乎在绝对静止的“忙态”中没有感觉地流逝着。不过,有一件事是她时刻记在心里的,她准备在小方预产期前一周请假回趟北京,一是可以代替陈希然亲眼看着孩子出世,二来也回去向童爸童妈好好检讨一下。没想到,小方比预产期提前两个星期就生了,孩子一出生她就在医院给童莳发了短信:“母子平安,勿念!”还有一张乖乖躺在她旁边紧闭着眼睛的婴儿照片。童莳捧着照片,喜极而泣,果真很有陈希然的样子。看来,上天也为他当初的无情和残忍有些悔意,此番来做补偿了。
“好!保重身体,抽空我去看你们!起名了吗?”
“起了!”小方回复。
“叫什么?”不知怎的,童莳的心猛地纠缠起来。
“陈童念希!”小方知道自己曾经给童莳带来的伤害,小方更知道童莳对自己的宽容以及这个孩子对童莳的意义,更何况,自己能生下这个孩子、抚养他伴着他一天天长大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所以,她给孩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纠结的痛随着眼泪的释放松缓开来,童莳对小方充满了感激,小方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女孩。陈希然啊,陈希然,你何其有幸遇到了我们两个,可又何其不幸,不能拥有!无论怎样,有了小小的陈童念希,就有了一切的希望。“谢谢你,小方!”
“应该是我谢谢你,童童姐!我已经跟孩子说了,他有一个美丽善良能干的干妈,让他长大后一定要向干妈学习,还要孝敬干妈。”
“好!好!”幸福塞满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还有什么比这更让童莳心满意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