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渐渐化为灰烬的合欢山庄,眼前的坟墓瞬间变得突兀起来,像是一片乱葬岗,孤魂的哀嚎回荡在四周,像是要我偿命,这些可怜的人,本不该死,宫主说的对,哪里有这种荒唐的事情呢?
”顾错,那合欢最后为什么会死?“
后来不知怎的,府中流言四起,尽是诋毁中伤合欢的字眼,起初我没在意,慢慢的,我发觉合欢见到我总是低着头避开我,或者绕道走,夜深时才悄悄回房。
那晚,我早早熄灭房中所有蜡烛,坐在房中等他,二更天时他才回来。
“回来了?”我问
合欢没有作答,关了房门,伫立在离我两丈远的地方“少爷,夜深了,少爷怎得还未睡?”
“二更天了,你怎么才回来?”
“少爷,合欢有事耽搁了,故来的迟。”
房中漆黑一片,我与合欢的对话显得分外清晰。
“少爷,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你过来。”
合欢缓缓走上前来。
瞬间,我心头一紧,如此厚重的脂粉味··········
“你说,你去了哪里?”我强压着怒火
“合欢·····没有去任何地方。”
“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去了哪里?”
借着月光我看到合欢惨白的脸颊,还有未穿整齐的衣衫··············
“少爷,我一直在府中。”
我背过身去,紧握着拳头“今晚,你睡在我的塌下,不必去你榻上睡了。”
“少爷····”
“怎么?不愿意?”
“没有”
”你觉得我在羞辱你?“
“合欢不敢·······”
“洗干净再睡觉。”
“是。”
我知道合欢去了风月之地,府中的流言也因此而起,我不是圣贤君子,亦不是迂腐书生,男子去这种场合无可厚非,可合欢,我从未想过,他·······我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
过了几日,合欢整晚都没有回来,我很生气,从未有的生气,他竟为了青楼女子夜不归宿,我问了管家,管家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是合欢那日一大早出了门,直到鸡叫也未见回来。
那时我的病还未彻底根治,我离不开合欢,我心急如焚,我来不及怪他出入风月之地,我只想他留在我身边,我甚至想好了,将合欢中意的青楼女子赎出来嫁与他。
“我可笑吗?”顾错转头看我“我自私吗?”
我没说话,静静听他说下去········
我让管家暗中找合欢,不要惊动府中人,谁知管家没有找到合欢,他竟自己回来了。
也是一个深夜,我还未就寝,听到门吱吱作响。
是合欢,我高兴极了。
合欢没有叫我,安静的躺在塌下。
我辗转难安,将身子挪到榻前,隐约闻到一丝血腥与泥土的气味。
“你去哪里了?”我问
良久“合欢跟着药芦师傅走错了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才耽搁了。”
“当真?”
“嗯,少爷,外面下大雨了,好冷”。
我迟疑了一会,道“你上来与我一起睡。”
“少爷,我脏,身上被雨淋湿了。”
“我········”
“少爷,时辰不早了,早点睡觉。”合欢打断我的话。
第二日,我去向父亲请安,看见合欢早早的跪在那里,我望向他,他似乎是看到了我,我想与i他说话,他有意躲避,向父亲请了安后,我们各自离开,合欢的脚步匆忙,像是怕我追上他。
令人不解的是,府中的人看到合欢,面面相觑,无一不显诧异之色。
我责问管家与几个下人,他们才告诉我,合欢确是流连于青楼,与一名妓相爱,那妓女甚至为了合欢殉情。
我喝了口茶,出了府,情窦初开,这些在我的意料之中。
走着走着,竟到天香阁,老鸨见了我甚是热情,不等我说句话便叫了头牌与我喝酒,这头牌长得倒是不赖,做派也不似平常妓女一上来便摸荷包,扒衣服。
“公子有心事?”
“姑娘怎么看出?”
”公子从一进来只看了月儿一眼,便只看着眼前的酒杯,不是有心事还有什么?“
我笑了笑“月儿姑娘,在下失礼,实在抱歉。“
“没什么的,只是公子愁眉不展,若不嫌弃月儿,不妨告诉月儿,月儿替公子解忧。“
许是酒喝多了,话匣子也打开了“姑娘,你有喜欢的人吗?“
“月儿是风尘女子,迎来送往不知多少人,怎么敢有喜欢的人呢?“
“不是,我是说,你有过那种,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可就是想每天见到他“。
月儿笑了笑,斟了杯酒“我应该也有过吧,我忘了,应该是许久以前了,若我没有进烟花之地,我想我会与他在一起,可如今。“月儿哈哈大笑起来“如今,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若你喜欢的是神仙或者妖怪呢?你会不会与他在一起?“
“哪有那么多如果,只要喜欢我管他是男是女,是妖是仙。“
“若他是女子呢?”
月儿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公子莫不是有龙阳之好?”
“姑娘说笑了,我顾家一脉单传,爹爹老来得子,香火可不能在我这里断了。”
“没看出来,公子一副冷冷的面孔,说起话来竟如此有趣。”
那晚没有回府,留宿天香阁,一大早放下荷包便匆匆赶回府。
许是酒还未醒,恍惚中看到门前护卫是合欢。
“少爷,你回来了?”
“嗯。”
“爹爹呢?”
“知府大人说有要事相商,老爷早早便出去了。”
“嗯”。
“合欢可曾出来过“?
“回少爷,没有。”
我回到东厢房,见门口合欢低着头坐在石阶上。
“合欢,怎么在这?”
“少爷?”合欢见我刷的站起身来,朝我走了两步便停下来。
“少爷,少爷昨夜去哪里了?”
“我”我欲言又止“天香阁的女子真是肤若凝脂,合欢,你也长大了,等哪天我带你去玩玩。”
合欢的眸中刷的没了光芒“少爷,少爷饿了吧,我去吩咐厨房。”
“不用了,待会还要与月儿姑娘下棋,对了,你也一起。”
“是,少爷。”
合欢没有抬头,径直走去。
自那日起,我带着合欢日日去往天香阁,合欢站在屋外,听我与青楼女子吟诗作对,谈笑风生。
有时合欢会小声告诉我夜深了,要回府,我不理他,两三次后,合欢便也不提了,任凭我与女子嬉笑打闹,他全当没看到。
连续半月,一直如此。
“合欢,你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是吗?”
“没有,少爷。”
“那你为何,为何·········”
“少爷不要听信谣言,我没有。”
我看着合欢,自那次后,他从未抬头看过我,我发疯似的掐住他的脖子“你看着我,看着我,你是不是i喜欢女子?”
“少··少爷,你弄疼我了。”
“你回答我”。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
“我···我没有。”
“没有?你前些日子早出晚归,有一日竟彻夜未回,你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是与那女子私奔是吗?”
合欢推着我的肩膀“没有,我没有。”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是因为那女子死了,你伤心难过,是吗?啊?”
合欢挣扎的手停了下来,目不斜视的看着我“少爷。”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看上妓女无可厚非,不就是服侍过众多男子,有什么可丢脸的?你若真的喜欢她,你告诉我,我替你赎回来,为你们主婚!郎情妾意。”
“够了,少爷!“
“怎么?生气了?妓女也没什么不好······”
“少爷,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居然让你如此对我说话!”
“少爷,我敬重你,因为我知道你与其他男子不一样,可是,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少爷,难道是合欢看错了人?”
我一时语塞,看着潸然泪下的合欢不知如何面对。
“少爷,你口口声声说青楼女子人尽可夫,少爷怎么也吃得下?”
我推开合欢,怒火中烧“即日起,我的房中不再有你,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合欢垂着头,眼中无悲无喜,半晌,只字未言,黯然走了出去。
我背对着窗,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很难受,我不知我是怎么了,为何会发如此大脾气,那晚合欢的眼泪,久久的留在了我心里,每每想起只觉得心酸。
后来,我才明白,我爱上了自己的药,连同他身上的脉络,只是自私与狭隘掩盖了这份喜欢,我只想他在我身旁,我只想活着········
由于我常酗酒的缘故,身体每况愈下,爹爹知道了我赶合欢出房的事,责备了我,要合欢重新回房,我没有拒绝,只是合欢却怎么也不肯。爹爹好说歹说,合欢才答应住到东厢房对面。
合欢依旧每天为我采药煎药,但却不再见我,煎好的药也由其他人端到房中来。
不知不觉,冬天来了,我与合欢也许久未见面,我知道他怕冷,现下定是每日手炉棉衣不离身。
直到有一天,我去药芦见宋师傅,听到两个药童窃窃私语·······
“少爷现在没有与那合欢同住吧?”
“好像是被少爷赶出来了,合欢也是可怜。”
“什么可怜,他是咎由自取,这世间哪有男子爱上男子的?二老爷没有要他的命算是便宜他了。”
“合欢好好的,怎么会喜欢上少爷呢?只是可怜了那青楼的女子,从未见过合欢,却为合欢白白丢了性命。”
“要说合欢也是命好,那夜的雨下的那么大,合欢也能活着回来。”
“快别说了,你不知道,我听药芦其他人说,合欢每日上山采药都会被人打个半死,换做我,我早就跑了,怎么还会回来?我上次见他在药室给自己上药,身上的伤,唉········”
“快别说了,听着怪可怜的。”
早出晚归,身上的血腥味与泥土味,我·····我·······我跑回府中,推开合欢的门,未等他回过神,便扒了他的衣衫。
一道道的鞭伤留着淤青,错综复杂的匍匐在合欢的身上。
合欢抱住身子,低着头,云淡风轻的问“少爷怎么一声不响就进来了?”
我摸着合欢心口的疤痕“这是他们打的?”
合欢拿起地上的衣衫“少爷的病可好些了”?
“这些疤痕用了多长时间愈合的?”
“少爷,你问这些作甚?”
“你回答我,是不是二叔让人打的你?”
终于合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都已经过去了。”
我将合欢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少爷不必自责,是合欢没用。”
我摸着合欢肩上的伤疤“还疼吗?”
“不疼了。”
合欢云淡风轻的说着他经受的一切,我心如刀绞,我说过,要保护他,可如今他却因我差点丢了性命。
合欢用力推开我,整理好衣衫“少爷,合欢从未喜欢过那个青楼女子,我也不知她为何会因我而死。”
“我知道,我知道。”
“少爷,今后不要与合欢见面了。”
我上前一步“为什么?你在怨我?怨我那日赶你出去?”合欢后退“没有,合欢只是不想再受这些皮肉之痛,也不想再有人因合欢而死。”
“合欢,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合欢打断我“少爷好好喝药,合欢好好养伤,他日,你我都要成婚,你我主仆一场,就算老爷收我为养子,我们也应保持距离,尊卑有别,理应给府中众人树立榜样。”
“合欢······”
合欢后退一步“少爷,还请少爷理解合欢。”
我总觉得合欢年龄小,很多事情都想不周全,竟不知,他想的如此长远,我悬在半空的手落了下来,点了点头,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