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春,宋冗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小女子,我与青鸾好奇极了,眼巴巴的瞅着宋冗带她进门,我看清楚了她的模样,她是那么的好看,我站在青鸾的翅膀下,试图走向她,她站在宋冗旁边,一双眼睛目不斜视的盯着我,那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刺的人眼睛生生的疼,我不觉的往后退了退,看了看宋冗。
宋冗拉着女子朝我走来:“这是姜离”又转头对女子说“这是彗夭。”
我朝姜离笑了笑,她的目光骤然变暖,朝我走来“彗夭哥哥,日后多多照顾。”
我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看着眼前的宋冗,对姜离表示欢迎。
那一刻,我竟觉得自己害怕姜离。
宋冗没有过多地介绍姜离,只知道她是水神的女儿。我并没有因为有了玩伴开心,反而还有一丝失落。
翌日,我躺在青鸾身上,拨弄着空中飘浮的云,不住地想起师兄,愈发的想去蓬莱山。
青鸾啊,青鸾,这日子过得好生乏闷啊,宫主带了姜离回来,她那么好看,又会说话,楠桐也不讨厌她,三十三重天所有的事物都喜欢她,我既聋又哑,长得也不好看,楠桐更是不喜欢我,三十三重天,只有你愿意陪着我,我翻了个身,趴在青鸾身上,双手撑住脑袋,青鸾像是知道了我的心事,飞得极慢。
我敲了敲青鸾,示意飞往织女殿。
没想到织女殿有那么多织女,她们穿的衣服一样,梳的发髻也一样,我要上哪去找云织啊?
我蹲在殿外,青鸾耐不住性子,早已飞的不见踪影。
忽而一个大黑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男子,他披散着头发,额前有一黑点,与我平日见得神仙不一样,他没有一点恶意,眼神里尽是温柔。
我看着他,一时语塞。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
我站起身来,比划道“我叫彗夭,来找我的朋友,云织。”
他看到我不会说话时,放慢语速“你戌时再来,这会子,织女正忙着呢。”
我点了点头,问“仙长叫什么名字?”
“欧阳子禹”。
“那仙长是织女殿管事的嘛?”
仙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道“也算是。”
“那仙长可不可以让云织知道我来过呀,我找不到他,现在要回去了,要不然要挨骂”
仙长点了点头“那我日后怎样才能见到你呢?”
“我在三十三重天,每月十五我都会来这里。”
仙长笑了笑,拂袖而去。
欧阳子禹,这名字真好听。
过了好久,青鸾也没有来,我怀中的火星子也快灭了,慢慢的,我发觉所有的寒气都朝我骨肉里挤,我越发觉得寒冷,举步维艰,青鸾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果然师父没有骗我,我活不长久。我漫无目的的走着,每一步都用尽所有的力气。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影子,像师兄。
“彗夭彗夭。”我仿佛听到他在叫我,果然啊,我快要死了。
忽觉得一股热气充斥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仿佛又活过来了,我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竟是宋冗。
“宫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九重天的春天也会这么冷,我出门带了火星子,我穿的很厚,我就来见云织一面,我以为很快就回去,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我见不到云织,青鸾也不见了。”我抬头看着宋冗,极力想解释。
“以后去哪告诉我一声,如果去的地方比较远,见的人比较重要,我带你去,青鸾虽是神兽,但也贪玩,楠桐事务繁忙想来也无暇顾及你,姜离刚来三十三重天想必与你一般不认得道。我答应过你师父,要好好照顾你。”
我惊呆了,我以为宋冗会惩罚我,会责备我。
“宫主,我好冷?”
宋冗摇了摇头,伸出手,道“来,我带你回去。”
我又一次惊呆了,我算是因祸得福吗?上次在人间的宋冗又回来了吗?
我靠在宋冗的胸膛,一时间得意忘形,竟用玩弄起宋冗的头发。
宋冗停下脚步,颔首看着我,一字一顿道“想冻在九重天吗?”
我赶忙规矩起来,静静的靠在宋冗的胸膛,一动也不敢动,宋冗的心跳声七上八下,毫无规律,想来是我太重,压得宋冗喘不过气来。
不一会,便到了止阳宫,我从宋冗身上蹿下来,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宋冗抱着我,我怕挨打。
“宫主,我回去了。”我比划道
宋冗点点头,我明显的看出,他的嘴唇泛白,身子微微前倾,很痛的样子。
“宫主你没事吧?”
“没有,你回去吧。”宋冗没有多说话,一转身便进了寝宫。
去逍遥居的路上,我看到楠桐神色匆匆的赶往止阳宫,我没有多想,直接去找青鸾了。
说来也可怜,青鸾因为贪玩,被宋冗关在永悟峰十五日。
这样一来,我的日子更是乏味,我与姜离也未打过照面。天天躺在逍遥居,除了睡觉就是胡思乱想。
不知是哪一日,也不知哪来的酒,只记得那日细雨蒙蒙,整个逍遥居被烟雾弥漫,我喝了好多酒,浑身滚烫,迷迷糊糊的来到了止阳宫,看到了刚刚沐浴完的宋冗。
“彗夭,你怎么喝成这样?哪里来的酒?谁让你进来的?”
我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向他,从身后拿出未喝完的半壶酒,示意宋冗也喝。宋冗夺过我手中的酒,整理好衣衫,将我扶着坐好“谁让你喝酒的。”
我歪着脑袋,比划到“喝酒暖身,今天下雨。”
“你的逍遥居,那么多火星子,你还冷吗?”
我站起身来,宋冗拉着我,“逍遥居暖和,但没有人和我一起玩啊。”
“今日怎么突然饮起酒来?这酒从何而来”
我又是一顿豪饮“是我从凡间带回来的,桂花酿,可好喝了。”
“我知你体格异于常人,又受你师父所托,要照顾你,止阳宫的宫规,第一条就是不能饮酒,难道你不知吗?”
也不知是何原因,我突然便很难过,宋冗俯视着我,直到我将酒瓶放下。
我不知如何是好,刷的跪倒在地抓着宋冗的裙裾,摇摇晃晃。
“彗夭,够了。”
我清楚的感觉到宋冗这次真的很生气,我不明白,只是喝个酒而已,宋冗干嘛发这么大火?
我抓着宋冗的裙裾,不肯放手,眼巴巴看着他。
宋冗挣脱开我紧握的手,背对着我,我很识趣的退了出去,跪在宋冗宫殿前。
顷刻间,酒劲全无,方才滚烫的脸颊现下已冷却下来。我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止阳宫确是不许饮酒,怎么办,宋冗会不会赶我离开?
我跪在殿外,一动也不敢动,我在想,我跪着,宋冗气消了便不会赶我走了吧。
我实在将宋冗想的太好了些,虽然我不辨日夜,但我跪了多长时间是清楚知道的,直到我双膝开始刺骨的疼,直到我在殿外瑟瑟发抖,直到我倒在地上,我也没能见到宋冗。
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晕厥,或者昏死过去,那样我就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冷,可是我却愈发的清醒,愈发的疼,愈发的冷。
我睁着双眼,望向宋冗寝殿的门,它一直紧闭着,大约是又过了良久,南桐出现在我眼前,什么也没说,将我带到三十三重天最阴冷最偏僻的地方。
“你定是想知道此处是何地?宫主为何大发雷霆,是吗?”南桐俯视着我
我点了头
“此地乃止阳宫犯错仙子悔过之地,生死崖,一生一死,你所处之地便是生涯,生涯即为生,但比起死涯,却更加难熬,它没有任何刑罚,没有任何苦楚,它有你朝思暮想的人事物,你可以看到你的前世,它甚至会给你造一个美梦,让你永远醒不来。”
“生涯?是宫主让你带我来的吗?”我比划道
南桐没有回答我,他走向前来,拭去我额前的汗珠“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睡吧,彗夭。”
眼前的南桐变得模糊,我仿佛跌入了沼泽,我越是挣扎,越坠落,良久,我睁开眼,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狼藉的战场,我的双手也血迹斑斑,我身后空无一人,四周荒凉的可怕,我一转身,方才血流成河的战场竟被森森白骨铺满,遍地的哀嚎直穿心肺,我跑了起来,那些哀嚎声更加响亮,我怕极了,止不住的抖,这是哪里?这不是生涯吗?顷刻间,那些白骨都站了起来,歪歪扭扭的朝我逼近,我紧握着拳头,脑海中突然出现一红衣女子,她好像在说:不是我,我像是被操控一样,对那些白骨大喊“不是我····················”!!!!!!!!!!!!
刹那间,白骨倏尔倒地,四周环境突地变成一寂静却祥和的树林,而我,好像也不再是我,我变成了一条趴在昆仑山脚下吸收仙气的小白蛇。
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挺习惯这样的身躯,我到处游着走,盘在树枝上偷吃一个苹果,蜷缩在石头下称会凉,好不自在,就在这时,我竟被一双温和有力的手提了起来。
我看着他,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师父说你还有五百年才修炼成人身,这样到处乱跑,不怕被老君的仙鹤果了腹去?”
他摸着我的额头,说话间打开一个瓶子,拿出一颗很难闻的红色药丸,似乎是要我吃下去。
好家伙,他要毒死我,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说时迟那时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了他虎口,转势逃走。
我跳入一滩湖水中,静静的躲在莲叶下面,听得见他在说“你再不出来,这好东西我可要给凤凰了,你身上的伤未愈,快出来。”
伤?哪里有伤?爷好的很,爷是人,才不是蛇,爷只是被困住了才化成这低等生物。
就在我碎碎念之时,发觉自己又躺在那双温暖的大手里一动也不能动。
“你看,伤口又裂开了,那湖水有凤凰的血,你下去定是难受,今日这是怎么了?一点不听话。”
我吐着蛇信子,好像还真有点疼,好像还真的受伤了。
那只替我上药的手,虎口那里还流着血,我凑近那只手,咬的还挺深,应该很疼吧。
“看什么?知道错了?你可不敢再咬人,我是不怕你的蛇毒,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你小小年纪,蛇毒倒是很难解。”
我舔了舔他左手的虎口,抬头看着眼前模糊的人。
“怎么?这样就想我原谅你?”
什么?老子还要你原谅?老子只是、只是、只是想尝尝人的鲜血,傻子才会求你原谅。
“小蛇啊,小蛇,你说等你化形后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小白?不是很好听,要不,你以后就跟我姓吧,名字以后再取。”
白袍倏尔朝我双眼扫过,眼前人将我放入他的胸膛“好好睡一觉吧。”
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到,倒是挺温暖。
就在我准备大睡一场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手臂生生的疼,等我回过神来,眼前一碗鲜血,我看的分明,我手腕流淌的鲜血还冒着热气,一个声音说“师父,够了,太腥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我转过头去,他就在我身旁,他拿碗左手,那虎口之处,两个青色的印记。
我知道这是幻境,这都不是真的,可是,为什么我会如此难过。
“你起来吧。”
那男子将我掺起,我努力看着他,却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他的白袍依旧无暇,他的双手依旧温暖,只是他胸前的血渍却分外刺眼。
“疼吗?”
疼吗?这不是我的身躯,可我却觉得疼。
“你再忍一忍,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忍?还要多久?”
“快了,你不要难过。”
我也不知为何,就突然觉得很无助,眼前的男子,我对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更加觉得他可怜。
“伤口不要让别人看到,这几日不要到处乱跑了。”
那男子替我包扎着伤口,热泪滴在我手腕处。
“你怎么了?”我问
那男子不啃声。
“你为什么哭啊?”
男子放开我的手腕“喝凤凰的血,很痛苦,是不是?”
什么凤凰血?我看着这个模糊的身影,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突然,他身子微倾,手掌撑在桌子上,轻微发抖。
“你没事吧?”我问
他似乎是笑了,道“我没事。”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带我走出房门。
还是昆仑山,那日大雨连绵,我怀里躺着那个男子,我泪眼婆娑,双膝发麻,男子躯体已经没了余温,他紧握着我的手,指节泛白,我看着眼前人,白袍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刷的弯弯道道,我想站起身来,却没有一丝力气。
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他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谁?”我问
“没用的,你走吧,这么多年了,你不死心吗?”
“你究竟是谁?”
那个声音未在响起,我突然害怕起来,这究竟是哪里?这究竟是生门还是死门?我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顷刻间大雨骤停,一睁眼,我又到了一阴森孤僻之地,这是哪里?竟如此渗人恐怖?这难道是乱葬岗?
“彗夭····彗夭······”
一幽怨诡异的声音朝我传来,是叫我吗?
“快过来,快来。”
我像是中邪一般,朝这个声音寻去,半晌,四周烟雾缭绕,气氛愈加诡异,像是进了妖怪的肚子。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快来,快来····”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
“是你吗?是你在叫我吗?”
不远处一红衣女子静静站在那里。
“是你吗?”
那女子转过身来“三千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你,等我?我们认识吗?”
“你说我们认识吗?”那女子缓缓抬起头
那模样,这·····这不就是·····不就是我吗?
“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大惊,这女子怎会如此像我。
“也对,三千年不见了,你不认识我,应该的。”
“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笑了起来“我是谁?我就是你啊。”
“你胡说,我从来就不认识你,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孪生兄弟,你到底是谁?”
“孪生兄弟?父母?你要这样想,我算是你的父母,也算是你的兄弟姐妹,因为我们本是同体。”
“你我本就是一个人?你怕是在这阴森的地方呆久了,看到一个活人就说是人家朋友。”
“活人?你说你是活人?”那女子掩面笑了起来“哎呀,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敢说自己是人,是三千年前剔骨剜心不疼,还是火烧割肉不痛,让你还愚昧至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女子忽地抽噎起来“这一世,你叫彗夭,是吗?”
“嗯。”
那女子凑近我,拨开我额前碎发,看着我的眼睛“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对吗?”
我才发觉,那女子胸前一个窟窿,我伸手去摸,她浑身滚烫,仿佛要烧掉我一般。
“你的身躯为何如此灼热?”
“那日悬崖之上,我们一起跌落,坠入黄泉,永堕地狱,我以为,我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奈何我怨念太深,这六届容不下我,我只得游离于六届之外,饱受苦楚,而你,竟挣脱开本体,亲自去寻找他。”
“你是说,我们·····你我···本是同一个人?”
“怎么?难道你不信?你既进得了死门,亲眼所见,我又何尝会骗你?”
“死门?这不是生门吗?”
“生门?”女子又笑了起来“这就更加确定你是我的一部分,你既入了生门,怎么还会来死门?因为,你根本不属于这六届,只有六届不收才会进入死门,你明白了吗?”
“不会的,你骗人,我是彗夭,长于蓬莱山,我有师兄,有朋友,有在乎的人,你什么都没有,你是个骗子。”
“家人?朋友?你还信吗?可笑啊,没想到他让你记住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奉如圭皋。”
“死门,也就是说,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既然你找到了我,我怎么可能再让你重蹈覆辙。”
“不要,不要。”我大喊起来
那女子像是要往我身体里钻,每一寸皮肤像是要炸裂一般,疼痛难忍。
“宫主,宫主救我·················”
!!!!!!!!!!!!
顷刻间,我只觉得乾坤颠倒,炙热与寒冷交替的侵蚀我的脉络,有一瞬间,我竟觉得,那女子说的话是真的。
“你跟我姓,就叫宋安吧,好吗?小白蛇?”
“凤凰血能救他的病,你乃修行千年的灵蛇,你的灵力可以催化凤凰血。”
“还有七百年,我就可以成为蛟龙,可以与你一直在一起了。”
“蛟龙化形成为真正的龙艰难险阻,你当真要再修炼吗?“
“那是自然,你是天界最厉害的龙,身边怎么可以有蛟龙这种低等生物,我当然得配得上你。”
脑海里回响起这些话,我头疼欲裂,大喊着救命,不知是何原因,那红衣女子突然与我分开,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她好像很难受。
“彗夭。”
是宋冗的声音。
我大喜。
“宫主。”
宋冗抓起我的衣袖“怎么回事,怎么来这里了?”
“我回去再跟宫主解释,这里有个女子,一直说我是我的本体,刚刚还往我身体里钻。不过,她现在好像很难受。”
“你是何物?怎会在此?”
那女子似乎是很难过,低声道“你不记得了,对吗?”
“姑娘在说什么?”
那女子哈哈大笑起来“是我忘了,是我让你不记得的。”
那女子话音未落,便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此刻,我竟如此难过。
“彗夭,你怎么哭了?”
我摸了摸眼睛,泪水是热的。
宋冗带我回了逍遥居,那个女子,我再也没有见到过。
奇怪的是,离开生死门后,我又变成了那个不会说话,没有听觉,不辨颜色的彗夭,那段荒诞的经历竟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我忘了连渣都不剩,唯一记得的便是白衣男子左手虎口青色压印。
宋冗罚了南桐三百年不许使用法力,让亲鸾时刻跟着我,无论亲鸾犯什么错,都由我处置。
大约过了许久,我央求宋冗带我去凡间,宋冗应允了,我开心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