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丘琼揪住了他的脖子说:你这人确确实实没有良心
长夜难眠欲何忍,短别恨。粉笔屑,展眉,苦且乐。怎忍爱儿心。留不住。任他去。存志气。恨少相忆深。《诉衷情》
旻儿自从在小学校工作起,即今算来,已有四个月的时间了,他一向工作很认真,且极感兴致,虽然面前永远是一群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孩子,他们很不懂事,但他很爱他们。
旻儿,这种工作,乏味么?有人问。
他总是轻轻一笑,摇一摇头,他除要管好这一帮孩子而外,还要去耕作和管理家里的承保地,此外,他还要抽出一些时间来学习。他将自己的生活定下了一个极为妥善的方式,于是就机器般的工作起来,幸而学校离家甚近——在陈红村的左前方的一里处。
然而,特别是这几天,他越发的激情高昂,意趣盎然,因为在他的生活中,又猝然增添了新的快乐,当然是他早有所料而又极其渴盼的。他在孩子们面前连续站了几个小时,只道得口干舌枯,然后拖了疲乏的身子奔回家,给妻子一个感激而甜蜜的笑脸,就跑过去看放在床上的极幼嫩的孩子。他用手在孩子的脸上小心的抚摸着,他摸他那细腻的脸蛋和光滑的额头,他去戳他那玲珑的鼻子和小巧的嘴,直到他对他一笑——那怕是动一动小嘴才终于使他满意。这时,他便用嘴去轻轻地吻他的脸蛋和额头,用手压他身上的被子,他满身心的疲劳消散了,完完全全的消散了。他只觉得一阵不可言状的幸福和一阵无比的得意。
看你,也小心点儿,可别压了他!妻过来嗔他道。
就不,我一时爱他还不够呢!他转脸冲妻子傻乎乎地一笑,两眼中便射出热烈的光来。
这时,丘琼望着他那热烈的目光,身体不由得颤栗了一下,愧疚地埋下头,激愤地低声说:不——不如——摔——摔死这个孽种。
他过来用手板住——紧紧地板住妻子的肩头,声音颤颤地说:
请你不要这样,我求你!琼儿,我——我真心的希望你不要这样,何必呢?过去——过去即是过去,它已属于历史,我们要将它深深的埋葬,永远的埋葬,别再去掘它,这是我讲过多次的话,倘不然,只能让我们一次次地重新看到一副腐烂了的肮脏而令人心悸的臭骨架……
丘琼小孩子似的用两手紧紧地捽住旻儿的衣角,狠狠地打断他说:可是——可就是这副臭骨架,它却真真实实地闯入了我们的生活,它也将永远的也每时每刻的在我们面前出现呀!她说着,将头埋进丈夫的怀里。旻儿贪婪地用嘴吸着妻子的额头的短发,哀求道:琼儿,别这样,我求你,你别太激动。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要紧。旻儿说着,将妻搀到床上去,也便故作稚气地说了一句让她听起来颇感关切的话:亲爱的,求你躺下,好好地带着宝贝儿子,让我去做饭我们吃!
旻儿,你不用忙,给我在屋里静静地陪着琼儿和孩子,我来为你做饭。婶子说着话走进来,一见这情景,不觉得惊讶地问:呀,又是怎么了。为何总爱时不时的生气呀!啊——?她说了,又微微转过脸来对旻儿用责备的口气说:旻儿,你小子也该放尊重些儿!
旻儿早撤到一边去,他慌忙分辩道:婶子,我并没有怎么样!
我才不信呢!不然,她为何就生气了呢?
是——是——。旻儿仍然结结巴巴地掩饰说:原来,她想要对面桌上的梳妆奁,我一时没有递过去,于是她就生了气,要自己拿。
哟,就这也值得生气呀。唉,还是孩子家,总爱闹稚气,甚至流眼泪。好了,他不帮你拿,我来帮你拿。婶子她说着,便过去拿桌上的精制梳妆奁。
婶子,我不要了,婶子。丘琼声音低低地说道。
那,我为你做饭去。
旻儿阻拦说:婶子,你这次就陪琼儿歇会儿,聊聊话,我去做饭去。
不行,小子,你给我好好的陪着琼儿,要什么,及时拿了来,可不能再使她生气啊!她说着走了出去,做饭去了……
烽儿呀?屋里去坐吧。旻儿在。婶子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旻儿迎出来,见陈烽敞开了衣怀往这走,见他笑着说:旻儿哥,恭喜啦!
很好,快进来坐坐!
陈烽被旻儿让进屋。
是烽弟来了吗?快进来坐坐。内室传出丘琼的声音,很低。
我——能吗?陈烽疑惑地同时也是脱口而出地问了句。
就听丘琼在那边说:能的,你也信那鬼一套不成?
不必了。陈烽说,我为嫂嫂恭喜啦!
谢谢你。丘琼的声音忽然变得更低,似乎听不见,然而,陈烽又分明听见她说了句:哥弟的,可别……。但后面毕竟说了什么,他确乎未曾听清楚。但是,他的心还是陡然的一顿,马上却又轻快而恳切地向屋里说:嫂子,我想看一看你们的宝贝蛋,但不知能赏脸否?
过来看一看就是了。丘琼依旧低音道。
陈烽瞥了旻儿一眼,没说话,只是将头轻轻的摇了摇,旻儿冲了他笑,颇有兴致地道:我就抱出来让你看一看。旻儿说了走过去,动作很敏捷,少倾,他抱了孩子走出来,一面说:叫叔叔瞧瞧吧。
别越出门来。陈烽指了角门说,于是,旻儿站住了。
抱出去。就抱出去。你们什么时候也迂腐起来了。丘琼突然大声命令旻儿,并一面责怪陈烽。
旻儿转过脸对妻笑了笑,终于跨出了门:让叔叔看一看,我们的宝贝吧!
陈烽用指头在孩子的脸上小心戳了一下,故意大声说:瞧,真好看!你们可太有福气了!我衷心祝你们的宝贝无病又无灾,快快长起来,有德又有——才——!他将才字音拖得挺长挺高。只逗得旻儿高兴地笑起来。丘琼也在那边笑了。旻儿将孩子送回去,与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又走出来,只是对了陈烽笑。陈烽将两手合起来,低声向旻儿说:我由衷地祝愿,你们和眭幸福。旻儿感激地对了陈烽点头。好了,我要走了,陈烽又对旻儿说道。
烽弟,中午,你就别走了!丘琼的声音传出来。
我不,我走了。陈烽已经走出门去。
旻儿跟出来对陈烽感激道:亏你惦记着来看我们!
嗳,没什么的。我是从街上来,顺便看一看。他说着,一直走出去。
烽儿别走呀!婶子这时出来招呼说。
婶子,我不。陈烽回应着,早已经跑远了。
于是,婶子便招呼旻儿自己去弄饭,她又对旻儿嘱咐了一番,回去了。
旻儿端了饭走进来,见丘琼又垂了头在床上坐着,他将饭递过去,她瞥了一眼,只是不接。
来呀,吃点儿!旻儿挑捡着夹了个葱头塞进妻子的嘴里。丘琼抬起头,笑视着旻儿,口里细细地噬嚼着葱头。别总是愣着呀,难道,果真让我喂你不成?旻儿做着鬼脸道。
丘琼注视了丈夫一会儿,突然冲了他笑。笑,笑得开朗、舒心、纯真无邪。她眼中流着信任而幸福的光。她将一只手搭在旻儿的肩上,悄声说:我相信你,过去就相信你,从此,我不会再有丝毫的忧郁……
哦,终于,我看见了,你这时完全敞开了的心扉!旻儿极快地眨着眼说。
咯咯……。丘琼笑过一阵之后,突然又拉下脸来,怨声怨气地说:但是——我又恨你,她目光中充满娇嗔和爱恋。
为什么?他确实有点儿惊愕起来,不解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还来问我咧!装熊相!难怪人家都说:心底最狠的是男人!这话一点儿也不差!
怎么说?
我来问问你,务必老实告诉我,我生下孩子已经几天了,你为什么连一个整天也没陪过我?这不是说明,你还在嫌我吗?
这......这......来,你先接过了碗。他一时无言以对。
丘琼只是不接过碗来,用了追问的目光盯视着丈夫。
旻儿停顿了许久,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那意思,我何尝不想陪你呢?可是——可是我有自己的工作呀!
呸,我才不相信!她确乎有些发火道:我就不相信,几个毛孩子能比老婆还勾你的心?确实,你对他们比我要重视。但是,说回头来,你便是请了两天的假,也并没什么紧要的,学校有的是老师,还怕……。
好了,我们的好琼儿,请你别再数说了,饭都冷了。旻儿焦急地已近哀求说。
就不,你只有答应我,我才肯吃饭,不然,非不吃。哼,你这个人,那里有良心。
这——这——。旻儿用一只手搔着头,对妻苦笑着。
你借我可不借的!丘琼揪住了他的脖子说:你这人确确实实没有良心。好了,不算对我,就算对——对这个孩子。她说着,向身边瞥了一眼。说吧,你可答应?
好的,快吃饭,答应了。旻儿无奈,终于回答道。
从现在起?
从......从明天起,好吗?
那也行。几天呢?
就依你说?
三百天。
嘘——!
咯咯,熊相,早料定,实在是三天,这行了罢?
就两天罢!他恳求道。
不行。口气挺坚决。
旻儿想了一下,终于诡谲地眨着眼睛说:琼儿,就两天罢,两天,两天,双双日子好,又吉利。
哼,狡滑的家伙,便依你!她用指头撅着丈夫的脸说。
这会儿,该吃饭了罢?
她终于接过了饭碗。
对,恐怕冷了,我为你换热的。他忽然醒悟道。
不用,你也该吃饭了。
旻儿并没有马上起身,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吃饭的妻子。他看见妻在瞅着自己笑,他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