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陈烽尴尬地对斐斐笑了笑。他也看见她在笑
多日在外风雨频。梦里会亲人。离别未罢深愁至。杳杳无音信。梦魂断,断梦魂。阴晴圆缺月。传书鸿雁衔芦。且喜今日回。《阮郎归》
翌日,斐斐果然与二哥、妹妹一起被陈母送回家了。
陈母是为张其荟的事而去的。
一切都收拾好了,就要动身了。张其芬趁别人不注意,便鬼鬼祟祟地溜到西头屋里去。她抓过陈烽的书包,匆忙地从里面掏出一件什么东西来,很快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她走出来,若无其事地把书包挎在肩头上,将一个装衣服的小网袋向姐姐递过来说:
姐姐,给你拎着。
斐斐接过了网袋,一双涵蓄美丽的眼睛,在陈烽那张苦丧的脸上滚动了两下,幽默地对他说:
表哥,你有事吗?我们是不要你送的。
咯咯咯,真有意思,世界上如此说话的恐怕独有姐姐一人了!张其芬瞅着姐姐笑起来。
笑什么呢?斐斐瞟了妹妹一眼,又扭脸向陈烽说:表哥,待星期天,欢迎你与妹妹一起来我们家玩。
为了你,表哥他当然是会来的。张其芬抢着替陈烽回答,她又催促着陈母,一语双关地说:姑妈,该走就走得啦,何必啰啰嗦嗦的呢?弄得人家心里怪酸的。
哟,小芬子几个星期没回去这就想家了!好,我们走罢。
表哥,要送一送姐姐呀!张其芬说着话,背着书包自顾自地走出去。
他们母子五人出了门,向村外走去。
张其芬走在最前面,不时把眼睛往后面张望着,目光带着好奇、喜悦和祝福——对姐姐的祝福。
小芬子跑得这样快,是想爹了还是想娘了呢?陈母对着前面大声说。
当然是想娘啰,我想妈妈只想得要死。张其芬这时确乎也感到很激动,便连两条长长的辫子也高兴得一颤一颤的上下的飞舞。
陈烽与张其荟并肩走着,他们对视着,默默地对视着,一句话也没有。早上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地洒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背上。斐斐走在最后,她缓缓地挪着步,她觉得脚步确乎有些儿沉沉的,她望着陈烽的背影,若有所失地叹口气,便微微闭上了有些发烫的眼睛。她将装衣服的网袋换了一下手,举起手来挑了挑额前的流海,突然低低地说了声:
表哥回去罢。
陈烽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重重的垂下头,把两只怅惘的眼睛在脚前踯躅着。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与二表哥谈,这些话似乎要撑破他的肚皮去,可偏不往嘴上来。
表哥,回去罢!以后欢迎你与妹妹一起来我们家玩。斐斐又在后面说。
陈烽抬起头,长长地叹口气,把郁悒的眼睛朝天上望着,他看到了小鸟在轻松自由地飞。
他们走着,默默地走着,偶尔响起陈母唤小芬子的声音和张其芬的应答声。
他们走过村子东北角上的小桥。
表哥,回去罢!以后欢迎你与妹妹一起来我们家玩。斐斐又在说。
陈烽缓缓地转过脸,他看到了一对很美的东西。它极深极深的,就如两个静谧的潭,它极亮极亮的,即象天上的阳光,俄倾,它猝然变幻了一下,它变得越发光彩起来了,犹如绝妙的霞,它变得欢快起来,却似疾飞的群鸟,向这边溢过来,飞过来,毫无犹豫而又十分的大胆。陈烽胆怯了,他颤栗了——至少是这样。陈烽尴尬地对斐斐笑了笑。他也看见她在笑……
表弟,你这就回去罢。张其荟终于开口对陈烽说,并且还笑了笑,加重语气地说:路,我是会自己去走的,而且会走得很好,还会使自己满意。
陈烽把茫然的目光在张其荟的脸上扫了一下,又缓缓地抬起步。
哎,表哥,我看你来,该送的呢,不送,倒被冷淡了,不该送的呢,偏要送。张其芬这时从前面跑过来,阻住了陈烽的去路。她倾着身,偏着头,两条长辫拖在胸前,嗲声嗲气地说:常言说,千里送客,终有一别。像你这样默默无言的摆就个丧气样,真窘人,还是早些儿回去的好!她说话时有意把舌头圆着些,使话声变得圆柔而悦耳。诚然还带了几分泼辣味。陈烽目光恳求地望着她——至少是如此,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二哥,咱们走。张其芬忽然喊道,并伸手抓住二哥往前走:都亲了几天了,难道还没有亲够呀?我看谁还送!她转过身推着二哥走起来。张其荟转过头来,对陈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摇摇首,意味深长地说:
唉——,小妹太泼辣了,表弟就回吧!
陈烽终于留步。
表哥,欢迎你到我们家来玩!斐斐过来早又把这句话重复了四五遍。
他们去了,带着快乐和忧伤。张其芬小鸟似地在陈母身旁蹦来跳去的。张其荟垂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偶尔把头转过来瞧一瞧表弟。斐斐挪动着细碎的步子,一步三回头地朝这看。
他们去了,带着快乐和忧伤。
路,我是会自己去走的,而且会走得很好,还要使自己满意……陈烽回味着二表哥的话,他收回了怅惘模糊的目光,回到小桥上。他脱掉鞋子,坐下身去,把脚垂到汩汩的流水里,他想着二表哥,想着自己,想到了以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