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殿。
“若如那人所言,赵家圈了他的地,他又为何要为赵达存寄粮钱?”
魏王心烦意乱地仰首阖目,冠冕上的玉旒撞出一片哗哗响声。
“臣禀上,陆氏言他是受赵典校挟迫。赵典校为确保陆氏不敢将这笔钱据为己有,故而以他的地契相挟。至于其弟赵冧先前对陆氏的诬陷,乃是因为赵冧并不知情,出于贪图私利而为之。”
钟繇义正言辞。
“从赵达与汉中地相通的书信来看,他是将军粮作为筹码和汉中守军交易,损国利而谋私,罪无可赦。”
魏王拍案怒目,却一时无言可讲。
“那么杨修与司马防都是清白的。”
丁仪适时补充道。
“司马防本就是杨修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胡乱牵扯进去的,请大王明鉴,尽早开释。”
我亦向座上微礼谏言。
“这件事,孤以为或许还有……”
“大王,高柔尚书带领八十九名官员上表,联名列出赵典校罪状,请上裁决。”
内监从外殿慌忙而入。
“可恶!”魏王扬手扔出案上的杯盏。
殿内众人肃立,甚至听得到微弱的喘息,不知是否是魏王的喘息。
“你们就这么逼迫孤!”魏王复座,恨恨道,“让大理寺论处,赵达罪行一经查实,即刻斩首。”
“这样你们满意吗?”魏王冷声问道。
“若是你们不满意,孤就帮你们把校事府翻个底朝天,把曾经揭举过你们的人都拉出来杀了,如何?”
魏王睨着钟繇:“赵达如何辩白?”
“他言自己全不知情。但证据确凿,不容他狡辩。”
我兀自在心中想,赵达此生说过的唯一的实话,大抵就是这一句“全不知情”了。
这唯一一句实话,竟然无人相信。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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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曹掾,我提前向你道贺了。”我向刘慈投去一抹玩味的笑容。
“不敢。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继续和丁仪来往,不要将我们的联系说出去。这样,丁仪就会认为你忠诚于他,从而保荐你做典校。”我低声向他透露,“丁仪虽是临淄府右曹掾,但大王欣赏他的才能,故而他的话,在大王那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我忽然眸光一转:“刘曹掾是聪明人,当初肯为丁仪办事,也一定是因为看中了他在大王心里的位次。”
“丁仪就是大王杀人的刀柄。他早晚会像赵达一样,满身污泥。你可千万不要步他和赵达的后尘。”我将刘慈打量一番,转而笑道,“你奉命监视我,按理不该被发现。所以我们今后尽量不要见面,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办什么事情。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不要给我添麻烦就行了。”
“殿下提携之恩,臣……”
“别这么说,我可没有提携你。”我将手落在他的肩上,“从今往后,望你只举忤逆恶行,绝不诬害贤良。”
“殿下放心,臣定为五官府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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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殿。
魏王风疾复发,头痛欲裂。
眼前时而模糊时而纷杂,深色的花梨木器似乎都褪为一片惨淡。殿门大敞,魏王觉得有刺眼的阳光撞击而来,如昔日沧海下吞石的高浪一般摄人,但再睁眼时,他却发现,今日分明是一个阴天。
夏日的阴天,竟比冬日的雪天,更寒冷。
“大王,校事官不可空悬,还望您尽快决定。”
丁仪见魏王一言不发,只得提醒道。
“赵达和卢洪,一查就是一身的窟窿。”魏王捂住脑袋伏在御案上,痛遍七窍,直入全身,“他们都完了。”
“这两个蠢货,孤一再提醒,还是狼心不改!现在被人抓住了把柄,便是刀俎鱼肉!”魏王的眸中似能迸出火气。
“选一个校事官,一点儿也不容易!”
“大王,臣闻赵达手下有一人名叫刘慈。现潜在五官中郎将府,或许可以为您所用。”丁仪觑着魏王的神色,谨慎谏道。
“为孤所用?”魏王冷笑一声,“是为你所用罢!”
丁仪闻言不禁惊惶肃立,连称不敢。
“你认识他?”魏王扶额阖眼。
“臣以为,他上禀五官中郎将宴客之事,以致吴质被遣,五官中郎将也许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再待下去也是无益。”
丁仪回避了魏王的问题,话音一转道:“若五官中郎将真的知晓了他的身份,必然对他怀恨在心。刘慈若做校事官,必与五官中郎将交恶,所以您就不必再担心五官中郎将会掌控校事府,从而掌控朝臣。”
“呵。”魏王用气息笑了一声。
“卿为孤谋,孤知晓。”魏王忍着头顶剧痛,颤抖着端起茶盏啜饮一口,“你与杨修,要全力辅助临淄侯。”
“臣遵旨。”丁仪勾唇,闪现一抹得意的笑容,心知魏王一定会应允任用刘慈。
丁仪走后,魏王长叹一声。
“德容,你替孤写封信,给高柔道歉。”魏王自嘲道,“高柔谏止校事之日,孤还搬出汉高祖任用地痞无赖而成大事之例教训他。现在想想,孤真是颜面丢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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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对我言谢的是司马懿,我送走他时,他还流着劫后余生的清泪。
待司马懿离开,我亲自去见贾诩,但言语并不投机。
“子桓殿下,你为何要这么做?”贾诩捶胸顿足愤慨不已,“那杨修本是必死之人!何况,他为了构陷你不惜损害大魏的利益,这种人,留着就是贻害无穷!”
“我也不想让他活着,可他用司马懿来威胁我。”我再次声明我的观点,“我不愿失去司马懿。”
“司马懿此人,今日是你的朋友,明日即可成为你的敌人。”贾诩横眉耸起,连连摇首。
我敛眸自忖。
他这句话也许是对的。
我越来越觉得,司马懿那日是故意不告诉我刘慈的存在,从而挤走吴质,来稳固他自己的地位。这种想法每增一分,司马懿与我的距离似乎就远一分,我的警惕就多一分。
“今日是今日,今日只论今日事。”我无意间笑了笑,笑意苦涩,“我到底有没有明日,还是个谜呢。”
贾诩闻言神色一冷,抬手定定地指着我,良久,方恨恨地开口。
“竖子不足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