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视角)
天气转凉,秋风袅袅,桐槐的木叶尚浓绿着,草尖却似先知一般染上了点点新黄。城郊没有丝毫萧瑟之态,曲水浅浅,静水如鉴,晨雾初散,暖阳的温度透过叶隙,时而被白白的水汽曲折弥散,落下一片剔透晶莹。天空阔高无云,深吸一口气,便觉得清新萦怀。
渐渐接近了嘈杂与喧闹,人群密集,缤纷的衣袂似飘转的华彩水墨,在我眼前流动。各样的熏香交汇一起,幻化出新的怡人味道。
只有接近生活,我才知晓四季的更替,我才能发觉,原来这一年的夏天,已经淌过了时间的小溪,原来我人生的第二十六个年头,已经逝去。
这是魏王迁离许都之后的第一场月旦评。
八月之初,秋之初。
——————————(视角转换)
荀府。
“大哥,你真要去月旦评?”郭妧见荀恽整理好衣装意欲出府,连忙赶来问道。
“我要去,叔倩奉倩也去。”荀恽行不止步,郭妧只好追着他。
“他们也去?那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去?你有诗?你有文章?或者,你想让天下名士来评评你?”荀恽笑问,言语间有些轻视。
“那又怎样?魏王还是个小将领的时候,许劭就在月旦评上评他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了。”
“你惯会揶揄我。”荀恽摇头道,“人多的地方,你还是少去为妙。”
“人多没错,可是又没有瘟神,我为何不能去。”郭妧不服气地轻哼一声。
“是没有瘟神,可你一去,不就有瘟神了?”荀恽笑嘻嘻地推了郭妧一把。
“你还笑话我!”郭妧转身入室,“我就要去,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我告诉你,你不用车载我,我就骑马去!”
郭妧见荀恽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飞快进堂取了幕离,又攀上荀恽的小臂:“好哥哥,我把自己遮起来,谁还能发现我是瘟神?”
郭妧一双美目中如盈清水,极其动人心魄。
荀恽兀自叹息。他又又又又又一次败给了郭妧的美人计。
……
城外的一切对于一个成长在深闺中的少女来说都是新奇的。
郭妧第一次体验了何为目不暇接。
当街而舞的乐伶,往来不绝的商贩,木车上满载的枣、柿、核桃、榛子、合欢果,戏法,座台,三两聚集谈天的高门千金,身后的马车上雕玉纹锦流苏飞荡,手中柔柔握着六角扇、圆扇,白绢饰妃花,青绸文墨竹。郭妧数次拨开帷帽上曳地的长绡,想要一览这水秀山青,飞鸟佳木。
然而一切都是没有她心中那个他好看的。
她白色的幕离将五官中郎将的面庞印得迷蒙幻妙,可是郭妧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他身边有位姑娘,拂云眉丹朱唇,清灵的大眼、下颌完美的曲线将其映衬的熠熠生辉。她不配帷帽不戴幕离,眉目间满是气凌云天的美丽。
郭妧的眼瞳飞快地动了动,佯装若无其事地跟在荀恽身后,右手冰凉的指尖嵌入掌心。
荀恽也看见了子桓,寻思左右躲不过,只好上前相迎。
子桓笑揖,随荀恽的介绍与荀俣荀粲一一见过。
“这是我妹妹。”子桓牵着身后丽人,对荀恽道。
荀家三个男人瞬间屏息敛声起来。
“见过公主。”荀恽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二哥,他们好像很怕我。”安阳公主见状,自己也有些窘迫,“是我今天打扮不得体,吓着这几位漂亮哥哥了?”
子桓掩饰着笑了笑:“玧儿别多想。”又侧身向着前路,对荀恽道:“尚未开评,我们去前面等待罢。”
郭妧的唇角不自觉地又扬上来。原来她是他的妹妹,郭妧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是白白担心了一场。
曹玧偏了偏脑袋,亦想跟上,衣袖却被牵住。她惊诧地回头。
“公主,我是荀恽的妹妹。”郭妧微微拨开掩面的白绡,露出一只晶莹的、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的眼眸。
“荀小姐。”曹玧也笑了,笑容的美韵不亚于郭妧。
“我不是荀恽的亲妹妹。”郭妧解释道,“我姓郭。不过无妨,我和荀恽哥哥还是很亲近的。”
“原来是郭小姐。”曹玧带着歉意扬唇浅笑。这样的女孩子,连郭妧瞧着也心生欢喜。
曹玧性情沉静,她与郭妧之间的交谈,基本靠郭妧来维持。
“公主觉得,我大哥是不是陌上人如玉?”
“确实是君子风度翩然清清。”曹玧回想起荀恽那张容颜,不由得笑了笑。
“那你可知,他的表字?”郭妧戏问,“同他的人很是相配呢。”
“青人之美,寓乐未央。”郭妧声色清丽,“公主想必从我这句话里,就能猜到了罢?”
“未央,青人。”曹玧明眸一转,“长倩?”
“公主真是聪颖。”郭妧笑道,“其实荀家公子的表字,都是从倩的。”
“也都是人如其名的。”曹玧客气地赞了一句。
“荀氏起自颍川,门多丽者,礼义育人。”郭妧颔首微笑,“方才我大哥只不过是初见公主,局促罢了,您不必放在心上。毕竟未娶妻的青年都是这样,仿佛自己遁世仙颜别人都看不得似的。他要是成了家,一定会很解风情的。”
曹玧闻言不免笑道:“郭小姐言谈甚是有趣。”
“长倩哥哥可要比我有趣多了。”郭妧挑了挑眉,“我还根本没学到他的精髓。”
“真的?”曹玧捻指,颇有兴趣。
“公主不同他说话,怎么能领略?”郭妧停下脚步。
“可是你那位哥哥似乎不怎么敢接近人。”曹玧敛眸,唇角不经意地扬了扬。
“又不是洞里的老鼠有甚么见不得的?”郭妧丽声笑道。
曹玧闻言,亦笑声飞扬:“郭小姐说话真是不留情的。”
……
今日的月旦评深负众望,尽是评诗评文章枯燥之语,众人也没听出什么风流轶事,早早就都散去,围在城郊这片开阔的园地各自寻乐。
其中也有朝中臣工的儿子,原本想凭着月旦评受举入仕,不料此次之评办得草率。他们认为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索性在评台之下自成一派,高谈阔论起来。
郭妧原本坐在树下,忽然听到台畔有人大声呼唤。
“子桓快来!我们正需你来评理!”
郭妧转身,见那抹黧色身影渐渐靠近,又渐渐走远。她环顾四周,发现许多不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