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平息,飞花无声而落;人声扰攘,遮不住的是繁华。
“各位看官,今天这回书讲的是‘金台拳打黑风僧’的故事,话说这金台,不是旁人,正是我朝大名鼎鼎的平南王,他本是双林寺俗家弟子,一身好武艺……”
汴梁大相国寺的门前,一名说书的修士正在绘声绘色的讲着英雄的故事,在大宋朝这个人人都向往着成为英雄的国家,这样的故事特别招人喜爱。
“这金台还是个好汉!”
人群中喝彩声最高的是个胖大和尚,一双瞪得溜圆的大眼,一嘴络腮胡,像极了大相国寺罗汉殿中的罗汉爷,他的大嗓门也着实吓着了几个看客。
一回书讲完,众人散去,只留下和尚还在原地。
“这汴梁城好生繁华,就是不知道我日后下榻的禅房会是什么样呢?”
胖和尚一边感叹着,一边幻想着自己日后在汴梁的生活,但是他转了一圈,拍了拍脑袋,主持与他讲的禅房的位置早被说书人讲的故事挤到到了脑后。
“这鸟城,怎么这般大,我该去哪里找那鸟菜园子。”
“大师,可有什么难事?”
清澈的声音,将那个第一次来东京汴梁的胖和尚从暂时的恍惚中拉了出来。胖和尚端详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一会,深沉而又温和的双眼,和男子的站姿一样,都没有给人留一丝空隙,来者应该是一名常年习武的高手。
“施主,请问大相国寺的菜园子在何处?”
那男子微笑着给和尚指了指路,话语间十分认真严谨:“出了菜市口往东一百五十步便就到了,本应带您一起去,但是很不巧我在等人,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施主太过客气了,洒家是五台山出家的和尚鲁智深,还未请教施主尊姓大名。”
胖和尚大大咧咧的行了一礼,便急着问人家姓名,以图日后报答,问完却又感觉似乎有些唐突,他这个急性子,有时候真的转不过弯来。
幸好男子一直面带微笑,没有怪罪鲁智深的唐突。
“小人名叫林冲。”
“可是那个八十万禁军教头,江湖人称豹子头的林冲?”
“正是在下。”
“我本以为林冲会是个如张飞般的威猛汉子,未曾想是这般一个白净美男子!”
林冲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这位号称禁军之中武功最高的男子,似乎对“美男子”这份赞誉有些不适应。
说话间,微风夹杂一阵衣裙摆动的声音从佛殿的方向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子缓缓来到二人身旁。
“官人……”
那女子似是从飞花中走来,更似是飞花中的仙子,微风吹的动发丝,却吹不乱明媚的双眸。
“这位是我的妻子,贞娘,这位是鲁智深鲁大师。”
听了林冲的介绍,林娘子轻轻的行了一礼,举止端庄,言不妄发,既是出尘的仙女,又是良家妇女的典范。
“嫂嫂不必客气,既然林教头已经等到了嫂嫂,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鲁智深换了一礼,便要离去,林冲一家太尊礼数,这位久居关西的莽和尚多少有些不适应。
“真是抱歉,大师初来乍到,本应尽到地主之谊,可惜今日要先送我家夫人回去,明日,林冲一定去大师下榻的禅房拜会。”
林冲脸上略带歉意,与鲁智深约定好了明日再会便带妻子离去。
“那位鲁大师似乎是位了不起的好汉。”
“对,从他随身携带的禅杖便可以看出他武功不俗。”
林娘子轻轻的笑了笑:“主要是他竟能和你聊得来。”
“说起来,好像是呀。”
林冲行事素来严谨,就好像他的武艺一般严谨。所以他的崇拜者很多,他的弟子也很多,但是他的朋友却没有几个。
“京中似乎近来不太安宁……”
“对,圣上的‘紫金八宝夜光壶’被盗了,自从那宝物在元宵灯会上大放异彩之后,招来了许多贼人的惦记,就在三日前,那宝贝终究还是失窃了。”
“怪不得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那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雪白的花瓣轻轻落下,眼前的妻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回想起往事,林冲也不由弯上了嘴角:“自然记得,今天是给一个小姑娘买花生糕的日子。”
五年前,林娘子的母亲刚刚去世,清明节便随父亲禁军教头张辙到大相国寺焚香祭拜。
“我记得那天我出寺后在人群中和父亲挤散了……”
“对呀,那天我在大相国寺门口看到了一个一边走一边哭的小姑娘。”
忆起往事,林娘子不觉羞红了脸:“你也是,哪有第一次见人小姑娘,便递给了人家一块花生糕。”
“你们这些女人,总爱记些陈年琐事。”
“才不是什么陈年琐事,那日我可是做了一辈子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哦?什么决定?”
“官人不如猜猜呀?”
林娘子轻轻依偎在林冲身旁,花枝簌簌作响,花瓣飞过二人身旁,不觉间越飞越急。
“再给你买块花生糕如何?”
“真是的,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
二人无忧无虑的嬉笑着,在路人羡慕的目光中缓缓离去。不觉间,太阳被云层悄悄遮住,天地间平白多了一丝阴冷,漫步在花树下的一双璧人的背影,在这漫天的飞花中似乎也多了一丝悲凉。
“那人好像是一名禁军的军官。”
目送林冲夫妻的人群中多了一双阴毒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生的十分猥琐,哪怕他身上服饰十分华丽,也遮不住他那深入骨髓的猥琐。
“衙内,那位便是太尉——您的父亲高俅高太尉的爱将,东京八十万禁军总教头林冲。”
衙内身后闪出了一个白衣文士,毕恭毕敬的回答着。那文士弓着腰,姿态上看着对那衙内毕恭毕敬,但是他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隐晦的恨意。
“父亲的爱将?不过是父亲养的一条狗而已。陆谦,你再说的详细一些,你是不是和他很熟呀。”
“小人和他曾是同乡……”
“那就好办了。”
衙内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陆谦,咧嘴一笑:“既然是同乡就应该好好聊一聊吧,你说呢?陆先生。”
陆谦不觉冒出了冷汗,眼前的这位高衙内,当朝太尉高俅的义子,最爱好的便是人妻……难道说……
“衙内,这有些不妥吧,毕竟他……”
“没有什么不妥,只要办妥了这件事,你日后就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一道精光从陆谦的眼中闪过,但很快又多出了一丝挣扎和无奈。
“小人明白了。”
陆谦辞别了那名猥琐无比的高衙内,径直朝着林冲离去的方向走去。
“真是一把上好的宝刀。”
林冲夫妇未走远便遇上了一名卖刀的男子,号称削铁如泥的家传宝刀吸引住了林冲的目光。
“自然是好刀,不过也要大官人识货才行。”
林冲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自然识货,不知你这刀要卖多少钱呢?”
“一千五百贯!”
男子开口要价,高昂的价格让林冲瞬间面带难色,他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娘子张贞娘,贞娘却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张贞娘最清楚自己的丈夫了,在林冲心中,除了自己,也只有与习武相关的东西最重要,自己这个丈夫呀,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痴。
“五十两黄金如何!”
得到了妻子默许,林冲心中十分愉悦,但是他也不忘还一下价,按照东京的金价,五十两黄金差不多能换一千四百贯,不过金价时有浮动,倒也不会吃亏。
“好吧,黄金倒也十分保值。”
“如此便随我回家取钱吧!”
“不行,必须在这给我!”
虽然价钱谈拢了,但是卖刀的男子却十分固执,不知出何原因,无论怎样都不愿随林冲回家取钱,只愿在原地等待。
“只是我家住在东城,有些远呀。”
林冲十分无奈,大相国寺位于汴梁的西南方,离东城的林冲家来回最快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不论如何,我只在此地卖刀,你要不买便一边去吧,莫要耽误我做生意!”
男子一把从林冲怀中夺过了宝刀,然后又回到他身后的海棠树旁坐下,不再言语。
“真是好古怪的男人呀!”
林冲被这古怪的男子惹得也有一些微怒,已经到了春天回暖的季节,眼前这个男子还是披着一条大大的围巾遮住了自己半张脸,头上还带了一个大大的斗笠,只留半张脸在外面,一双眼睛就好像他怀中的宝刀一样尖锐。
“好汉何必如此,既然林教头未带足银子,便由我垫付吧。”
一名白衣秀士飘然而至,虽然乍一看他似乎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若仔细瞧他的步子,却是如山一般的稳健,没有十年的苦功,是做不到这般地步的。
“这是五十两的银票,还请您收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寻林冲夫妇而来的陆谦,他其实早已来到一旁,只是看林冲在和这个古怪的男子说话,没有上前搭话,等听明白了二人的言语,才上前解围。
“如此,刀是你的了。”
男子起身收下了陆谦的银票,然后将刀递给了陆谦,便要离去。
“在下陆谦,不知好汉是否肯留个名姓。”
“一个卖刀人罢了。”
卖刀人似乎十分嫌弃陆谦的样子,也没有留下名姓,便独自离去了。
“真是个怪人。林大哥,您的刀。”
陆谦感叹了一句,便转身把刀递给了林冲,林冲赶忙推托:“兄弟,这刀既然已经让你买下,我如何能收。”
“哈哈哈,林大哥见外了,当年我来东京汴梁,若非你举荐给高太尉,今日怕已经饿死了,本次权当我报答你对我恩情了。”
“你我本是同乡兄弟,我出手相助本就是分内之事,如何敢收此大礼。”
林冲坚决不肯收下宝刀,陆谦则坚决要让林冲,不觉间又家长里短的说了许多话。
最后,林冲决定这次的钱权当陆谦垫付,陆谦随林冲回家取钱,林冲再请陆谦去自己的徒弟曹正的小酒馆喝一顿酒。
“真是一把好刀呀,你说是不是呀?娘子。”
林冲一边抽出刀来仔细端详,一边询问着自己的自己的娘子,不过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回答他。
“娘子?娘子!”
林冲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四周行人不多,却根本瞧不见张贞娘的身影。
“娘子?!你在哪?莫要吓为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