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寿光一抬头,两行眼泪沿着脸颊滚了下来:“无有良策”!
说完望向刘应遇:“况且已经晚了”!
说完从后腰摸出一把利刃,从左肋插入,咬牙一用力划向了右肋,鲜血喷涌而出,肠子流了一案。梁寿光浑身颤抖,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滑落,坐在远处看戏的龙骧,连忙抢不上前来按住梁寿光的肚皮,虎目含泪叹道:“何必呢?你这是何必呢”?
梁寿光疼的牙花子打颤,望着龙骧咬牙说道:“前院圈狼,后院养狗,驱饿狼屠饿狗,主家危矣!吾不忍视”!说完闭上双目,流下两行眼泪。见梁寿光痛苦的扑在长案之上抽搐,龙骧不忍见他受罪,扭过脸,抬手掰断了梁寿光的脖子,给他来了个痛快。
报国堂外阳光灿烂,蓝天如玉高山流云,好一片如画江山!
两只黄莺扑棱棱飞到堂前,立在“报国堂”金字牌匾之上,一唱一和叫个不停。龙骧失魂落魄来到堂下,倚着一根廊柱坐下,默默的流泪。他听见鸟儿欢快的叫声,扭头望向匾额:“赠学生德隆惠存,报国堂,得遇梁君多幸运,誓与贤郎长报国,闽山糊涂子胡廷宴书”,再看刘应遇,正扶着梁寿光的尸身放声痛哭。龙骧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梁寿光啊梁寿光,你不负师友,不负社稷,算的上半个义士!敢想、敢做、敢担当,也是条汉子”!
说话拍着自己的大腿骂道:“可我东插一脚,西插一脚,忙的鬼大个劲儿,算他妈什么事儿!我这几天都干了些啥”?耳后一个清脆声音响起:“你救了好多人的命,要不是你,我们没了娘不说,爹爹也没了”!龙骧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应遇的俩孩子,玉阶和永直姐俩。
头发焦黄的黑瘦姑娘刘玉阶,脸上还缠着纱布,她拉着弟弟坐在龙骧身边,望着龙骧继续说道:“我爹爹说过,朝廷里不讲是非对错,臣子的生死去留,只看需要。当今天子需要自己人上位陕西巡抚,胡巡抚和梁老爷迟早是个死!这事儿压根怨不到你身上,不用自责”!
一个丑姑娘冷不丁说出这番话,让龙骧不寒而栗,后背寒毛直竖,仔细想来却十分有理,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龙骧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若天子需要你爹死呢?需要你和弟弟死呢”?
丑姑娘玉阶望着远方,平静的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都说你最讲礼貌,也最讲道理,这大明天下最大的道理,你何以不知却来问我”?
龙骧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刘永直推着龙骧的腿问道:“你老婆漂亮吗?她在哪里呀”?龙骧一把揪住刘永直的胖脸脸,瞪眼问道:“瞎问什么呢?你不怕我吗”?刘永直咧嘴一笑:“你是好人!你老婆一定很漂亮,不然的话,你也不会带着这么多人,拖着铁炮来打仗”!
说完刘永直一脸惋惜的望着姐姐:“不像我姐姐,本来就不好看,脸上的伤口好了以后结了疤,就更没人要了”!龙骧侧脸偷看刘永直,见她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两腮羞的通红。,想起她一个弱女子,竟能在渡口驿站舍身救父,便有意出言安慰。龙骧轻轻揪着永直的耳朵,假装生气的问道:“谁告诉你姐姐不好看的?看我不打死他,你姐姐好看着呢”!见永直连连求饶,龙骧这才松了手。
龙骧搓着手望着远方:“永直啊,你知道吗?老天爷很公平,最见不得完美的东西。你姐姐长的方正,既冰雪聪明又有胆气,难得还有一片孝心。老天爷就摸着胡子琢磨呀,这世上的好事儿,可不能让你刘玉阶一个人给占全了,这才给你姐姐脸上留下一道伤”。
“就算好了以后结了伤疤,那也不多余,更不丢人!这是老天爷赏给你姐姐的勋章,是无上的荣耀,每天都提醒着你姐姐,要珍惜当下,好好活着”!刘永直抬头望着龙骧问道:“啥叫勋章”?龙骧抓了下脑袋:“勋章就好比腰牌,鱼符,虎符,懂了没?稀罕着呢,只有老天看中的人才会给”!
龙骧再偷看玉阶,见她从两腮红到了耳根子,抱着膝盖两肩抽搐似在哭泣,心下不忍,开口说道:“玉阶妹子,我说错什么了吗?若是说错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实在不行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忽然屁股让人拍一下,一回头,见宋康年抻着小脑袋一脸坏笑的望着自己。
宋康年一扯两根鲇鱼须,学着姑娘的做派,翘着兰花指细声细气的说道:“人家哪儿有生气啦?人家被你撩的春心荡漾,恨不得以身相许马上洞房”!龙骧一把扯住宋康年的衣领:“老宋!你丫欠抽是不是?这种玩笑能乱开”?宋康年一瞪眼:“别跟我凶啊?再不撒手,我赶明儿告诉你师姐,说你到处撩骚!看她怎么收拾你”!
龙骧连忙松开手,刘玉阶脸红的跟秋天的柿子似的,拉着刘永直便走,宋康年一瞪眼:“慢着,不许走”!喊完扭头问道:“大王!要不要连这姐儿俩一起绑了”?龙骧起身一把拽起宋康年:“绑啥绑?还嫌不够乱的?他们朝廷这些事儿,我越听越糊涂,想的脑仁儿疼,他们爱干啥干啥去!咱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你给我挑一队骑兵,我得尽快赶去淅川”!
龙骧把山寨和养玉姐交给了伶俐虫马世泰,自己带着九头虫宋康年和窜天猴萧云林,领着三十六名骑兵前往淅川城,未出山寨便给刘应遇拦了下来。刘应遇拉住龙骧的缰绳说道:“恩公,你起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老夫又何尝不是”?
龙骧一夹马腹劈头抽了刘应遇一鞭,厉声喝道:“闪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见刘应遇不撒手,龙骧冷笑道:“什么叫杀一人而利天下者杀之?分明是为自己下刀找个堂皇的借口!说什么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刍狗是什么?是祭司用的草狗!我虽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这话是说万物在天地眼里,百姓在圣人心中,全都一视同仁,并无高低贵贱喜恶薄厚之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入陕以后想干什么!披着一身官皮,就想决人生死?就敢朝百姓动刀?若不是看在你一双儿女的面上,我早就把你宰了,滚开”!
刘应遇急红了眼,以手指天发誓:“我刘应遇若有向百姓举刀之心,天厌之!天厌之”,接着拱手朝向北方:“不才既知内情,定会如实回禀皇上,我刘应遇愿以全家性命向恩公保证,将竭尽全力劝诫天子不要在西北用兵!此心昭昭朗如日月!敢情恩公做个见证,我若有半句假话,愿被乱刀砍死在恩公眼前”!
龙骧见刘应遇言辞恳切,叹了口摆摆手:“请刘大人让开,草民还有要事在身”!
刘应遇死死攥住缰绳,跺脚求道:“恩公!如今天下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现在回去淅川免不了大动干戈,岂不还要白白浪费许多性命!请您稍安勿躁,下马听我一言”!
龙骧一甩衣袖:“你想给我下什么套,不妨就在此地明说”!
刘应遇脸一红,低头略一沉吟说道:“我认为,劫掠市赏者,绝不会是蔺养成!他一个船夫,何德何能拉的起上千条战船?恩公还记得梁大人死前的那句话吗?况且已经晚了!到底在说什么晚了,您不想知道吗”?龙骧一听,合着蔺养成也是背锅的?连忙翻身下马。
刘应遇左手拉着龙骧,右手拉着宋康年,让李宫用在原地候着,回到大堂之上,找了一个僻静角落,开口说道:“这次插汗部的市赏共计三十五万两,其中现银七万余两,江南精米十七万担,另有盐茶、铁器、布匹若干,由三边总督制府中军标兵营参将神一元兄弟押送,神一元之弟神一魁号称固原第一猛将,手下有李宫用、杨丞临、红军友、杜三春四位猛将,李宫用部,是被武大人派来接应本官的,其余皆在江上”!
龙骧望了一眼宋康年问道:“你跟我们说这些干什么?说不着吧”?
刘应遇摆摆手:“武之望大人在登莱巡抚任上,因与皮岛总兵毛文龙不合,去年十月底,以巡视三边防务为名调进陕西,开春抵达的固原三边总督制府,至今已近百日,虽然朝廷正式的任免文书还没下来,但是三边的内情想必他十分清楚。三边总督一职已缺位多年,制府自花马池迁回固原以后,直属中军无人节制,骄兵悍将层出不穷,而神一元兄弟便是骄兵中的骄兵”!
宋康年眼珠子一转,抬头问道:“你的意思,莫给劫掠市赏是武之望贼喊捉贼?李宫用也是他派到你身边的炮灰?从京城一路追杀你的贼人,莫非都是武之望派来的?你俩有仇吗”?
刘应遇回头看李宫用站的很远,低声说道:“若三边果真如梁寿光所言这般艰难,这笔钱粮,便是收拢军心,夺回兵权的关键!武之望是万万不会放过的。依我看,贼喊捉贼不至于,但借刀杀人是跑不了的,借江贼之手灭掉骄兵神一元兄弟,借梁寿光之手做掉李宫用”!
说完扶着额头望了一眼堂下正在入殓的梁寿光,长叹一声:“梁寿光临死前那句话,况且已经晚了!其言所指必是武之望,见武之望已经动手,西北大乱的局势不可逆转,这才刨腹自尽!否则,以过山风之节义,以梁公般坚韧,岂能轻易求死”!
宋康年搓了搓手说道:“有理!抓山虎曾助神一魁和江贼交过手,还抓了俘虏,他二人必定猜到了江贼的来历!也看破了武之望的借刀杀人之计!知道在无回天之力,这才......”!
龙骧点点头:“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七星坑一战过后,咱们再未遇到任何抵抗,直至杀到山寨门前,知兵的梁寿光,也未做任何防御布置”!
刘应遇点点头:“而我的出现,成了压倒过山风和梁寿光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只在山门报了姓名,请梁寿光出来一见,过山风见到老夫便当场自尽了”!龙骧一拍刘应遇肩膀:“原来如此,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出言逼死了过山风”!
刘应遇一摇头:“口才?我的口才如何比得上梁寿光”!
宋康年想了一下问道:“以你之见,劫掠市赏之人,是陕西巡抚胡廷宴?还是三边总督武之望”?刘应遇连连摆手:“都不是!武之望除了中军大营,调不动一兵一卒,他即便有这心思也没这能力!胡廷宴有这个能力,却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市赏被劫,若插汗部寻仇,陕西三边首当其冲,胡廷宴万万不会在这个当口挑起战事”!
刘应遇捋着长须想了一下:“但武之望必然知道部分内情,而且十分清楚幕后主使的能力和手段,否则也不会有借刀杀人之举”!
龙骧思索片刻问道:“刘大人,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不会只想告诉我,过山风和梁寿光的死不是我的过错这么简单吧!你想要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刘应遇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想要这三十五万两市赏!我想要你帮我揪住劫掠市赏的幕后黑手”!说完对龙骧长身一揖:“国事艰难,西北一片糜烂,竟还有人不顾社稷安危,不怜军民百姓生死,纵兵劫掠市赏,如此贪得无厌之人,老夫誓必生擒此贼亲手正法!请恩公助我”!
龙骧沉默不语,宋康年一挑眉毛问道:“神一魁的骄兵悍将都不是江贼对手,就凭我们这三瓜俩枣”?刘应遇摆摆手说道:“此言差矣,恩公手上有一个关键人物!蔺养成的娘子养玉姐儿!有她在便能找到蔺养成,其后顺藤摸瓜便能揪出幕后黑手”!
龙骧抬头问道:“蔺养成只是一个船夫,最多是江贼们的一个马前卒,抓到他又有何用”?刘应遇摇摇头说道:“蔺养成可不是一般的江贼!去年瑞王府督工王大梁,带着匠人们围城讨薪,汉中知府呈给刑部的闹事人员名单里便有此人,他与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并称革左五营,或者叫回革五营!蔺养成外号争世王!汉江丹水的老少船夫和艄公,几乎都听他的号令”!
龙骧一咋舌:“好家伙,蔺养成真人不露相啊!你的意思,抢劫市赏是王大梁干的”?
刘应遇摇摇头:“王大梁想闹事的话,还用等到今天?再说他已经被瑞王家丁打断了双腿,还无法下床。再说蔺养成,他有人有船,却没有火炮,据说江贼有一千多条船,上百门火炮,辽东的两个总兵加起来,也未必有这么大的阵势”!
宋康年连连咋舌:“好家伙,这么大的阵势!刘大人,你想从他们手里夺回市赏?是不是不想活了?你这就叫蚍蜉撼树,肉包子打肉有去无回”!
刘应遇捋须笑笑:“老夫就算是只蚍蜉,也要撼它一撼!即便是个肉包子,也要崩掉他两颗狗牙”!刘应遇侧目期待的看着龙骧:“恩公乃当世豪杰,一定会仗义相助,对吗”?
龙骧不假思索一摆手,果断的拒绝:“毫无兴趣”!刘应遇一脸惊讶:“这是为何”?
龙骧冷笑一声答道:“天子有钱有粮,既不发饷也不赈灾,白白便宜插汗部的虎蹲兔儿?天下有这种理吗?自古圣明天子,哪一个不是爱民如子?我倒想问问,他朱由检究竟是大明的天子?还是草原的济农?我看就是我华夏最大的国贼”!
宋康年连连点头:“对!他朱由检就是个亲疏不分,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玩意儿!生生逼的自己臣子做了山贼!逼的西北的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还有王大梁的几万劳工,辛苦了二十六年,一文的工钱都不给!老朱家的子孙一个个坏透了!好兄弟!咱不跟那些脏人脏事裹一起,咱们走”!说完拉着龙骧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