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冲进大门,两旁赋役房几个书办正在各自忙碌,宋康年咳嗽了一声问道:“主薄大人现在何处”?一个写字的书吏头也不抬,扶了下眼镜,笔杆指着里屋说道:“大堂边的赞政厅议事”!
宋康年道了声谢,领着三人过仪门从右手绕过礼、户、吏三科班房,冲院内当值的皂班头领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跨月台进了大堂,往左边瞄了一眼,见銮驾库无人,便直接冲进了右手边的赞政厅,进门时正好和递送茶水的老汉撞了个满怀,热水泼了宋康年一脚,疼的他连声喊叫。
屋里有张条案,九位老爷正围坐议事,见三人进来,东侧上首的老爷扶了扶眼镜,给靠门坐着的吏员使了个眼色。吏员连忙起身,来到宋康年面前,弯腰拱手施礼笑道:“三位爷干有何贵干呀?领牌票还是找人”?
宋康年见吏员年纪轻轻,言语温柔十分乖巧,抬手一刀刺进了吏员的胸膛,骂道:“真是个贪墨的好苗子!老子奔波儿灞,啊不!老子九头虫!今儿是来杀官造反的!你们谁是县丞?谁是主簿?谁是典吏”?
萧云林挺刀守住门口,屋里的老爷们一个个大惊失色,纷纷望向最东头的三人。东侧上首戴眼镜的老爷反应最快,拍案而起大声叫道:“来人呐!有刺客”!
龙骧拔出腰刀反提在手,使劲儿一扔,雁翎刀透胸而入,将首先发声的这位大老爷,钉在了太师椅上。赞政厅其余的老爷们,总算看明白了,钻桌子的、跳窗的、想要夺门而逃的、大喊救命的不一而足,赞政厅内乱成一团。右侧上手一个手持折扇的老汉,见众人慌张,拍案而起,指着龙骧厉声喝道:“跑什么?快来人呐!将这三个反贼给我拿下”!
龙骧见发话的老爷子须发花白威风凛凛,不禁有些欣赏,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老头见自己震住了反贼,以扇敲案厉声喝道:“你老爷我是本县刑名师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白名俊美!你想怎滴”!龙骧见老爷子一身正气不卑不亢,心底忍不住赞叹。
可宋康年并不买账,踢翻了两张太师椅,将两个瑟瑟发抖的吏员推到一边,站到白俊美面前,抬头笑道:“白老爷好威风!好手段!去年春夏饥荒,县里打人拿人搜捕饥民,可是您的主意?一桶清水送进大牢取了三十一条人命!今天一盒酒菜又毒死七个!南监闹瘟疫,可是您的妙计”?老汉被问的老脸涨红,负手抬头回道:“刁民滋事,老夫为保一方平安,有何过错”?
宋康年一指窗外喝道:“看那边”!趁着老头扭脸,宋康年抬手便在老头的大腿上扎了一刀。等白俊美吃疼回头,宋康年拔刀在手冲着他的腹部,接连又深深的插了两刀。
老头捂着肚子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屋内其余人吓的惊声尖叫,宋康年看了一眼龙骧,回头踩着白俊美的胸膛质问:“不说出同谋,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头强忍剧痛,朝宋康年脸上啐了口唾沫:“我呸!缴不起税还敢闹事,朝廷留你们这些刁民何用?你们迟早都是祸害!老夫死得其所”!说完两腿一蹬咽了气。
老头死不悔改的刚烈,着实把宋康年吓得不轻,一股漫无边际的恐惧袭来,宋康年表情扭曲,回身喝道:“还不动手?留着这帮王八蛋,还会有更多的百姓遭殃”!
龙骧随即反应过来,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吏员攀窗想跑,一把扯了下来反手掰断了脖子。萧云林见余人向自己扑来,想要躲门而走,攥紧钢刀闭着眼睛乱砍一气,眨眼砍翻了三个。
如此一来,赞政厅里的九个人只剩下三个。而赞政厅门外,闻风而来的皂班、差役和守备值丁,一个个挺枪持刀,将赞政厅围了个水泄不通。龙骧回头轻蔑的一笑:“冤有头债有主,老子是来报仇的!若想找死现在就上,不想死的赶紧滚蛋”!
众差役兵丁交换了下眼色,往后挪了几步,既不上前也不后退,摆明想困死三人。
看这架势三人是跑不掉了,宋康年骂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爷爷就赚到了”!
说话从条案底下拉出来一个瑟瑟发抖的白发老汉:“你是何人”?老汉就地跪下磕头:“好汉饶命,我是县丞杨福全,投毒害人真的不关我事啊”!说话抬手指着对面的中年书生哭道:“好汉爷爷明鉴!他们几个才是穿一条裤子的!南监瘟疫和下毒一事,都是白俊美的主意!梁寿光老爷也是清楚的,我既没有收钱也没有出力,请好汉爷爷明鉴呐”!
龙骧上前一把揪住中年书生的衣领:“你是何人?杨福全说的可是真话”?书生吓的两腿发软,连连点头哭道:“好汉饶命!我是典吏刘三福,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好汉!这县里都梁老爷说了算,跟我没关系呀”!条案底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吏员探头出来说道:“好汉你别信他的话,毒药就是他托弟弟,从大阳教手里买来的”!
龙骧一听这话,抬手便掰断了刘三福的脖子。接着伸手拎出条案底下的吏员喝道:“你是何人”?吏员扶着龙骧的手腕回道:“小人仓大使王文曜,我是无辜的,求求您饶我一命啊”!宋康年上前问道:“仓里可有粮食?爷爷要开仓放粮!只要你肯帮忙,我便饶了你”!
王文曜还在犹豫,县丞杨福全抢先抬手说道:“好汉饶我一命,我能帮您”!王文曜急忙吼道:“他的际留仓一粒米都没有!好汉饶了我,我带您把禄米仓门打开,里面有一千四百担糙米,您看够不”?龙骧点了点头,松开王文曜,跳过条案一把将杨福全拎了起来,刀架在脖子上骂道:“留你何用”!
杨福全吓得紧闭双眼尖声求道:“好汉饶命啊!梁寿光府上有献给胡巡抚的一万两银子!还有运往三边贩卖的四万石精米,我带您去取”!
龙骧回头望向宋康年一笑,点头说了声很好。宋康年双手叉腰瞪着王文曜,王文曜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道:“好汉莫要急着杀我,钦差大人过境,梁老爷啊呸!狗官梁寿光,搜山捡海抓了八百流民,关在养济院和漏泽园,我去放了给咱们做帮手如何”?
宋康年冲龙骧一笑,拍着诚惶诚恐的王文曜肩膀赞道:“我们二字用的极妙!我很欣赏你!可让你俩入伙还有个条件,把这七个人的脑袋,给我砍了背上,算是你俩的投名状”!
王文曜和杨福全对视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连忙磕头答应。龙骧守住门口,萧云林将雁翎刀递给杨福全,杨福全接过钢刀,闭着眼一通乱砍,吓的王文曜嚎啕大哭!
杨福全骂了一句:“废物!有什么好哭的”!擦了把脸上的鲜血,把钢刀递给了王文曜,俩人轮流跪在地上,卖力的挥砍起来,厅内鲜血四溅,场面极其恐怖,吓的门外的众兵丁们,一个个皱眉捂脸阵阵惊呼。杨福全砍卷了刀刃,抬袖擦着脸上的鲜血来到门口,伸手说道:“陈二喜,把你钢刀借老夫一用”!唤作陈二喜的差役,见杨福全满身鲜血如从地狱中出来的恶鬼,吓的钢刀一扔,撒腿就往外跑。
王文曜也跟了出来,从一个两腿发软愣在原地的差役手中,劈手夺过雁翎刀,来到龙骧身边笑道:“终于有人怕我了,当土匪果然比当孙子过瘾”!
宋康年来到门口,附耳跟龙骧说了几句,见原本气势汹汹的差役和兵卒,一个个吓的面无人死,更有许多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宋康年迈步上前,从一个大兵手里拿过一杆长枪,回身扔到屋内吩咐:“把这几个墨吏的脑壳都给我挂上,你俩抬了,随爷爷去梁寿光府上抄家”!杨福全连忙抬头陪笑答应,萧云林上前捡起长枪解开头发,手忙脚乱将砍掉的几颗头颅挂了上去!
宋康年见三人忙的差不多了,挺直腰板冲围在正堂的大兵们喊道:“爷爷我叫九头虫!老子今天就是来造反的!愿意跟着老子的,咱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称分金银!跟老子作对的,主薄和典吏就是你们的下场”!
宋康年见围逼上来官兵群龙无首,个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给龙骧使了个眼色继续喊道!
“我家大王小钻风,乃西楚霸王再世,真武大帝投胎!想发财跟着爷爷干!要找死也先掂量下自己的分量”!龙骧等宋康年说完,往前迈了一大步,双臂一伸一手一个,揪住了俩乜呆呆发愣的小兵,一声爆喝将二人高高举起,原地转了个圈儿,拧腰送胯将二人扔了出去。二人跌落之后连连惨叫,一众兵丁们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一个大兵将手里长枪一扔,拉着几个兄弟便跑:“弟兄们,赶紧跑哇!逃命要紧”!有人带头,围困龙骧的军士们,眨眼就跑了一小半!
龙骧和宋康年还没来得及高兴,打外边进来一个扛着关公大刀的赤膊大汉,进门大声吼道:“谁在造反?敢在爷爷面前自称霸王”?
逃出去的陈二喜弯腰跟在壮汉身后,指着龙骧:“猛爷!就是他”!这位猛爷爷三十岁上下一脸横肉,将关刀往地上一砸,“喀嚓”杵碎了一块地砖,打量了龙骧一眼:“原来是个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扎紧裤腰带喝道:“弟兄们!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就在今日,跟爷爷一起上”!
说话双手抡起大刀,大喝一声“死”!照着龙骧脑门劈了下来。
龙骧向前一步,一伸左手攥住了大刀长柄,冷笑一声:“小子!找死”!猛爷的大刀劈在半空被龙骧一把擒住,压不下去扯不回来,气的哇哇直叫:“弟兄们!愣着干什么!给我乱刀砍死他”!陈二喜闻言,劈手夺过一柄长枪,抬枪刺向龙骧胸膛。
龙骧虎眼一瞪,抬起右腿劈面一脚将猛爷仰身踹倒,一把扯过关刀,一记下劈砸向陈二喜脑门,财迷心窍的陈二喜都没来得及叫出声,脑袋已经变成了开的瓤的大西瓜,红白之物四溅!龙骧右脚掌踩着猛爷的面门,怒喝一声:“这是你自找的”!咬牙一拧腰嘎吱一声脆响,猛爷两腿一蹬断了气。
龙骧提起关刀环视愣在原地的兵丁们:“还有谁想升官发财!不妨给老子站出来”!到了这会儿了,最愚蠢的笨蛋,也终于意识到不是龙骧的对手,扔了手里的家伙撒腿就跑。
龙骧一挥手,领着四人,大步流星便往大门外走。
县衙大门外的照壁正中位置,摆着一张藤椅和一个茶几,一个三十来岁,上唇留着一字短须的俊美军官,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端着三才盖碗喝茶。
见四人出来,微微一笑右手一挥,呼啦啦两侧围上来一群官兵,堵住了龙骧等人的去路,更有好事的百信伸长脖子前来围观,黑压压一片人头,将整条街堵的水泄不通。龙骧听见身后还有动静,一回头,见工科房通往快班房的巷子里跑出来二十余个官兵,架藤牌,挺长枪,弯弓搭箭守住了仪门。宋康年一指衙门东街的观风楼:“快看,那边还有火枪和弓箭”!
杨福全跟在龙骧身后,看见俊美军官,大声喊道:“贤婿这是何故?为何堵我去路”?
宋康年一听二人是翁婿关系,上前几步抚掌笑道:“好好好!原来是一家人!小将军一表人才,何不随我一起,咱们分粮分钱占县城!共同成就一番大事”!
小将军笑着摇头放下茶碗,起身搓着手笑道:“哎呀呀!岳父大人,好端端怎么就反了呢”?说着收起欣喜的神情,换了一副无比沉痛的表情,回身冲着围观的百姓拱手喊道:“一边儿是的我的父老乡亲、一边是我敬爱的岳父、左手是忠、右手是孝!忠孝难以两全呐!请乡亲们做个见证,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朝廷,看我李万春今日大义灭亲!”!说完抻着袖子擦了擦“眼泪”!
这番话说完,李万春回头弯腰拱手,长揖到地抬脸笑道:“岳父大人!您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非得让小婿出手”?杨福全一张老脸气的五官移位,指着李万春骂道:“无耻小人!想当日,你跪在老夫膝下,哭天抹泪求我将爱女许配给你!不知恩图报我不跟你计较,今日还来落井下石!你就是个畜生!简直畜生不如”!
李万春叉腰挺身,大拇指一刮短须骂道:“我呸!我求你?分明是你为了笼络我,硬将四十七岁的老寡妇塞我怀里!老不死的狗东西,你自己什么玩意儿不清楚吗”?杨福全伸长脖子冲着围观百姓喊道:“乡亲们!你们见过用四十七岁的寡妇笼络人心的吗?老夫缺心眼儿吗”?
围观的百姓哄堂大笑,李万春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大手一挥骂道:“你个狗东西坏得很!都死到临头了!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你杨家世食朝廷俸禄,不思报国反而杀官造反!你就这个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乡亲们,我李万春今日就替大家除掉这个国之败类”!
李万春这话百姓们爱听,围观人群频频叫好:“好样的!李守备好样的”!“杀了他!让他们这些歹人知道,咱们淅川城,可不是谁想闹就能闹的”!“李大人!县老爷不在,白守备生死未卜,咱淅川人可就指着您啦”!
李万春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搓着手弯腰冲杨福全笑道:“最后叫您一声岳父,您老可听清楚了?这淅川百姓没人念你的好!您就安心去吧,家事后事全都包在小婿身上”!
宋康年一看李万春准备下下,连忙抢着大声喊道:“你们瞎叫唤什么?知道九头虫爷爷想干什么吗?老子要分钱!分粮!打土豪!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啊!等我抄了梁寿光的家,每个人发二两银子十斤米!愿意跟着老子干的还有额外赏赐,每人二十两银子一担米!当兵的弟兄最辛苦,每人先发五十两银子!大伙儿说好不好”?
宋康年这番话说出口,围观的百姓和堵路的大兵们,纷纷低头窃窃私语。宋康年见李万春面露犹豫之色,低头小声对龙骧说道:“开打以后,你直接钻进人堆,让弓箭和鸟铳投鼠忌器”,说完冲着王文曜、萧云林和杨福全说道:“你们跟着我,咱把观风楼点了”!
宋康年大声喊道:“乡亲们!弟兄们!想发财的让条道!跟我们作对的,这几个便是下场”!说话接过杨福全肩上的竹竿,将七颗人头一股脑扔到了街上!围观的百姓们吁的一声,吓的纷纷后退!
李万春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冲大兵们说道:“弟兄们!不要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梁老爷家的钱粮不好拿,今天吃到嘴,明天就得吐出来!听哥一句劝,咱们一起上,拿了这几个反贼找梁老爷领赏,这钱花的才踏实不是”!
说完一挥手:“弟兄们!动手”!
李万春一声令下,百余名官兵从左右两面朝五人夹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