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梁国一年一度的莲花节。
梁国的莲花节是为了纪念莲花圣女而设立的。传闻当年,梁国开国之初,一位叫莲花的女子为了救助在暴雨中被大水冲走的乡亲,只身一人跳入怒号的大河。没过多久,风雨逐渐平息,河水恢复平静,被大水冲走的乡亲们安然无恙地归来,但人们却再也找不到莲花的踪迹。那天夜里,乡民们都做了同一个梦,原来莲花给大家托梦,说龙王为自己的义举所感动,带她去了天庭,赐了“莲花仙子”的仙衔。为了纪念莲花,人们奉她为“莲花圣女”,将她的生辰六月十八定为莲花节,每年这一日都有放莲花灯祈愿的习俗。
薄暮之后,天空褪去了湛蓝,入了夜,建宁城中主道——玄览大街上车水马龙,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月上柳梢时,长歌便迫不及待地要溜出去。
“郡主你好了没有?”纯儿在墙角边托举着肩上的人儿,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自从上次从马场回来,长歌便被兄长明令禁足,好不容易挨到莲花节,府上设家宴,她佯称身体不适,这才偷偷翻墙溜出来。
翻过那道墙,她小跑着到了河边,游栏瓦肆,烟柳章台,夜晚天上地下星如雨,灯如昼,倒映在那一汪建宁花河中,宛若天上人间。
她心心念念的那人着一身月白衣衫,长身玉立,花灯照得他满身风华,几日不见,眉眼依旧那样英俊好看,对岸画舫传来凤箫之声,,欢快明畅,丝丝入耳她踏着歌声,张开双手向他奔去,他亦张开双手纳她入怀。
“几天不见,可有想我?”那人低头看着她漾着盈盈夜色的眼睛,勾着嘴角笑道。
“还说呢。我听兄长说,陈琮陷害你,你要远去禺洲,这可怎么办?”长歌的目光中尽是担忧与自责,“都怪我,你都是为了我……”
“傻丫头。”梁玄景轻捧着她的双颊,认真地看着她睫毛扑闪下的眼睛,说道:“朝中党派明争暗斗由来已久。陈琮盯着我也并非一日两日了。即使没有这件事情,陈琮也会另寻其他借口诬陷。”
“那如果你去了禺洲,我也……”
她正想说“我也陪着你去”,话尚未未出口,梁玄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双眼含笑道:“放心吧。此事还有转机,禺洲那么远,别说是我舍不得你去,你的父兄也不会答应。”
见她乖巧地点点头,梁玄景便问道:“我们今日不提此事,现在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去放莲花灯好吗?”这是她未到建宁前便听人说,只要莲花节在建宁河中放莲灯之时许愿,便可心想事成。
“我早就准备好了。”他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盏莲花灯来,放在她的手上。长歌雀跃极了,提着笔写下心愿时遮遮掩掩,写好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塞入莲灯之中,河畔边围了不少人,无数莲花灯将河水铺成一条绚烂夺目的彩锻。
她拉着梁玄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僻静之所,是在一棵柳树之下,就像他们初遇之处的那棵柳树那样高大,柔风轻抚,柳丝垂在河水中荡着涟漪。
她把莲花灯放入水中,闭着眼瞧瞧把心愿又轻喃了一遍。他在华灯幢幢的夜里听得真真切切。
“愿得一心人,深情到白头。”她那双琉璃般清澈无暇的眼睛倒映着满船的灯火,直直地盯着梁玄景。
情不自禁地揽她入怀,长歌乖顺地靠着他的胸口,抬头说道:“我还想去好多地方呢!”
他笑语柔和:“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末了,捧着她的双颊,语带颤抖道:“长歌,嫁给我。只要你答应,我便去求父皇赐婚。”
“哪有你这样的人,才认识多久,你就要向我提亲?”她的双眸映着彼岸灯火,带着湿湿的水汽,这个人映在她的眼里,也在她的心里。
“你忘记那日在草场……”
“不许你说!”长歌伸出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想起那日在草场里那个绵长而深情的吻,突然觉得面颊滚烫。
“无论如何,我娶定你了。”他把她的手拿开,握在自己的掌中,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我答应。”长歌在他灼热的目光中羞红了脸,转而避开他的视线,将目光焦点投射到方才所放的莲花灯上,谁料那盏莲灯未到河中央,竟然沉了下去。
看着那陷落在水里的莲花灯,长歌有些沮丧,“怎么会这样?”
梁玄景揽过她的肩,安慰道:“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放莲灯。你方才不是说要和我白首不相离吗?你想放多少莲花灯,我便一直陪着,直到我们白头。”
长歌轻轻靠在他怀中,内心安稳沉静。兄长曾说这建宁城凶险万分,可是她觉得,只要有梁玄景在她身边,再凶险,她也不怕。
“我有东西送给你。”梁玄景说道,原来是一个木头雕刻的小马,躺在他宽厚的掌心,显得小巧玲珑,长歌接过手去,细细端详,小马虽小,但是雕刻得极为精细,特别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刻得栩栩如生,让这匹小马像活了起来,马背上还特意用铁丝线做了一个马鞍,穿着一条带珠玉的穗子,马尾处还染着一块红漆,看起来甚是精致。
长歌爱不释手地捧着这匹小马问道:“你这小马哪里得来的?建宁哪位木匠这么好手艺?”
“那木匠就在你眼前。”
“是你亲手做的?”长歌惊喜万分,眉目带笑,“可是为什么在马尾处染红漆呢?这是小马的胎记吗?”
梁玄景笑而不语:“你喜欢它的胎记吗?”
“我只是觉得特别……”长歌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愣住,再次捧着那匹小马细细地看,那块小小的“红漆”显得如此殷红刺眼,突然抬头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厚实,然而布满了老茧和伤疤的一双手上,又添了许多道新伤,其中有一道伤口虽然结痂了,但是依然能看得出当初的伤口极深,雕刻时刻刀不慎划过掌心的那一刻,血如泉涌,尽管他当时拼命地按住伤口,但还是不慎滴到正在雕刻的小木马上。
“你当时……一定很疼很疼吧。”
“看到你这么欢喜,这血没白流。”他忽然自嘲地笑了,“没想到我这拿得了长剑大刀的手,战场上没人伤得了我几回,做起木工来,却伤痕累累。长歌你知道吗?比起皇子的身份我倒宁愿一辈子做个木匠。”
没有回答,只有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长歌握着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温暖是真实的,眼前之人也是真实的。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何其幸运,遇见了自己心爱的人,从此以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世事难料,有时候天堂与地狱,只有咫尺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