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好些章的北方的事,这章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南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这章要讲的主角是苏峻。
苏峻本是山东莱州人士,少时被推举为孝廉入朝做官,永嘉之乱发生后官也做不成了,于是就联合了家乡的父老乡亲数千人家在莱州结坞堡以自卫,毕竟是当过官的人,苏峻治理坞堡的能力十分的强,所以很快便成了青州一带的坞堡中实力最强的,而且还成立了坞堡联盟,组织大家集体自保。当时的青州刺史是曹嶷(已经向东晋称臣),他见苏峻是个能人,就想为自己所用。所以上表司马睿保举苏峻为家乡的县令,可是苏峻看不上曹嶷以生病为由给推辞了。曹嶷非常的生气,想着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你也别想再找下家了,我先把你的寨子给拔出咯。于是领兵攻击苏峻的坞堡,苏峻不敢跟曹嶷正面对决,于是便领着寨子里的父老乡亲一路南下,到了广陵(江苏扬州)。司马睿觉得苏峻很不错,千里迢迢带着这么多人来投奔我,说明我还是很有威望的啊,于是便封苏峻为鹰扬将军就驻守广陵。
晋元帝永昌元年(322年)王敦从武昌起兵,要给司马睿“清君侧”,司马睿昭告天下各路诸侯军阀,来建康勤王。苏峻大小也是个将军,也包含在召唤的范围内,于是便率军南下,走到半路的时候他找了个“老神仙”给算了一卦,卦象表示这会去可能要完蛋,这把苏峻吓坏了,于是大军快到建康城下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眼看着王敦进了首都。王敦到了建康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苏峻灰溜溜的带着部队退守到了盱眙(江苏盱眙)。因为给司马睿出工没出力,所以后来有人保举苏峻为淮陵内史的时候王敦也就没有反对。
王敦来了没多久司马睿就郁郁而终了,他的儿子晋明帝司马绍继位,司马绍登基之后就想除掉王敦,无奈手中没有兵,于是尚书令郗鉴就给他出了个主意:江北有不少流民组成的兵团,不如陛下把他们招到建康来勤王。司马绍觉得可行,于是在324年,司马绍借助苏峻、祖约等人的兵力一举平定了王敦之乱。
平定了王敦之后论功行赏,苏峻被封为冠军将军、历阳(安徽和县)内史,邵陵公。历阳离建康只有一江之隔,这里安定富庶,在历阳没待多久苏峻就发展成了拥兵上万的大军阀。如此庞大的一个军团就在江对岸趴着,不光耗费朝廷的粮饷,而且也如同一把剑悬在朝堂之上啊。公元327年朝廷里有人想要对苏峻有所动作了,这人就是皇帝的舅舅中书令庾亮。
晋明帝司马绍是个短命鬼,平定王敦之乱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享年二十七岁,在位就四年时间。他死后他的长子司马衍继位,到327年的时候司马衍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娃娃,由他的母亲庾太后临朝听政,大臣这边是王导、庾亮、卞壶等人辅政。王导此时也老了,加上王敦之乱朝堂上多多少少有人会对王家不满,庾亮呢又是庾太后的兄长小皇帝的舅舅,所以大权自然便落在了庾亮手中。说起来庾亮和苏峻也算是老熟人,平定王敦的时候两人还共同作战过,于是他便以皇帝的名义下旨诏苏峻来建康任大司农,军队交给他弟弟苏逸。中国历史上,每逢这种乱世的时候,如果中央要军阀换地方,那就是相当于说我们怀疑你可能会造反,你要么听话,要么就造反。庾亮是觉得此时逼苏峻是个好时机,如果他听话,那么一切都好解决,如果他不听话,此时他的势力还算可控,放任这家伙在历阳继续坐大的话,将来就不好收拾了,说不定就是王敦第二。
苏峻接到消息后有些犯难,正如庾亮所料,他现在造反时机不成熟,而且造反确实是件代价非常大的事情,不管成败,将来史书上肯定会记载自己是个叛贼啊。于是便上书跟庾亮讨价还价说:我能不能不去建康,我也不在历阳待了,给我换个荒凉的地方也行,哪怕我回青州呢。庾亮自然不肯纵虎归山,于是苏峻就收拾行装准备到建康赴任了。可是此时他突然想到个人,也许这个人可以跟自己合作,此人正是祖逖的弟弟祖约。
祖逖我们前面说过,是这个时代的楷模,人品好,能力强。但是他这个弟弟就比他差远了,祖逖死后祖约接管了他的部队,但是祖约不是石勒、石虎等人的对手,很快便丢失了祖逖收复的豫州大片领土。祖约虽然能力一般,但是却自视甚高,王敦之乱的时候他南下帮着朝廷打过王敦,后来就率部驻扎在寿春(安徽寿县),可是朝廷没有把他当回事,他屡次推荐的官员都被驳回,而且在晋明帝的遗诏里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他觉得是庾亮篡改了遗诏,所以一直嫉恨庾亮。恨得正牙痒痒的时候,苏峻来信了,说:庾亮这个家伙太坏了,不把老兄你当回事,还逼我会建康,不如咱们兄弟俩一起打到建康找这小子问问?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共同起兵。
东晋江州刺史温峤得知苏峻没有遵旨到建康赴任便知道要坏事,所以赶忙上书说要带兵回京城,并且还要三吴(南京的大后方苏杭等区域)地区的兵马也一起进京。但是庾亮不允许他回来(怕他回来夺权呗),然后派了他的亲信虞潭去统领三吴的兵马。同时也有人跟王导汇报,说赶紧在建康的丘陵、渡口等地方建立好防御工事,但是王导此时已被架空,庾亮又不听王导的劝,所以一切作罢。
咸和二年(327年)十二月,苏峻的前锋部队就渡过长江,攻破姑孰(安徽当涂,王敦当年也是从这打进南京城的),庾亮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随后才开始调遣外部军队开赴建康勤王。苏峻造反说实话他自己的底气并不是很足,但是庾亮更是个蠢才外加小心眼,多人向他提议应该在哪些地方做防御他就是不听,但事后都证明别人的提议是正确的。所以说虽然苏峻是乱打一气,但朝廷却一招都没接住,还把辅政大臣卞壶父子三人给阵亡了。咸和三年(328年)二月,苏峻攻入建康城,随后进入宫城台城,王导等老臣在大殿上围坐在小皇帝司马衍的身旁,苏峻对这帮人还有些敬意,而且觉得没必要杀小皇帝,所以就没有动司马衍。但是后宫和国库就遭殃了,苏峻纵兵在宫城内掳掠奸淫,还将国库洗劫一空。
得知建康失守后,领兵从武昌赶到寻阳(江西九江)的司州刺史温峤大恸,此时庾亮也从建康逃到寻阳,以庾太后的名义给温峤和徐州刺史郗鉴加封官爵(加官了就要去勤王)。温峤自不必说,已经带兵赶到寻阳自然要继续东进的,郗鉴那边接到诏书后痛哭流涕日子不过了也要南下勤王(郗鉴在今扬州驻守,常受北方政权攻击,将士们都没什么信心)。联合讨苏需要一个总指挥,温峤和庾亮互相谦让不止,后来有人提议说我们把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陶侃老先生请来,让他当总指挥。于是温峤写信给陶侃请他出山,陶侃因为当年司马绍的遗诏内没有让自己当辅政大臣而不满,所以有些消极,但经温峤劝说还是答应了,立马向天下发檄文给苏峻和祖约定罪。但是随后他又反悔了,温峤继续写信劝说,并且告诉陶侃,他的儿子陶瞻在建康城内因为抵抗苏峻而阵亡了。陶侃这下被刺激了,于是赶到寻阳跟温峤等人会和。总指挥就位之后立刻就有人说要杀了庾亮这个蠢蛋以谢天下,陶侃因为遗诏的事情跟庾亮也算有过节,但是庾亮跑到陶侃面前痛哭流涕的承认错误,反倒让陶侃刮目相看更加欣赏他了,这一方面说明庾亮的表演技能满分,另一方面跟两晋的文人崇尚玄学还是有关的,不看事实,只听嘴上怎么说。将之前的恩怨都了结后,讨苏连军就齐心协力往建康开拔;同时建康城内的王导也以庾太后的名义给三吴地区的部队发去勤王诏书,如此东西两军同时入建康勤王。
为了应付东西两路勤王军的攻击,苏峻将主要兵力从姑孰收回固守石头城(现在在南京城内,当时应该是建康城的西北堡垒),东路那边派遣管商等大将前去抵御。东路的三吴部队兵力和士气都不行,被管商等阻拦始终无法接近建康城。陶侃等人渡过长江之后郗鉴的部队也从广陵赶到,联军筑大业等三个堡垒与苏峻在石头城对峙起来。苏峻固守,联军久攻不下之后温峤的军粮出现了问题,于是向陶侃借粮,陶侃一听就不乐意了,声言要回荆州,温峤等人好说歹说才把他留下。
此时苏峻盟友祖约那边出了大问题,祖约有部下暗中投降后赵,石勒派兵联合内应一举攻破祖约,祖约逃到了苏峻的老巢历阳,祖约的失败使得苏峻军中有人开始担心。后来苏峻分兵攻击大业垒,陶侃、庾亮等人立即派兵进攻石头城,当晚苏峻劳军喝的醉熏熏的,看见自己的儿子苏硕和部下匡孝屡次逼退陶侃等人的部队,豪情大发说道:匡孝能破贼,难道我就不行吗?于是连大军都不带,只带了四五个亲卫就去冲阵,但是始终冲不进去,只能回头。但是回来的时候坐骑被绊倒了,苏峻摔下马来,陶侃的部下见到后立马蜂拥而上乱刀将其砍死。苏峻一死联军这边军心大振,那边是军心涣散,很快就被击溃,余者逃进石头城内闭门不出。
东边抵御三吴的管商等人得知苏峻死后纷纷投降,躲在历阳的祖约也被联军破城,祖约竟然逃到了后赵,他老哥祖逖一生忠义,随苏峻造反已经是在给老哥摸黑了,最后竟然投奔祖逖一生的强敌石勒,他死后如何能见老哥啊!祖约后来在后赵被石勒砍了头。石头城里的叛军孤立无援,没抵抗多久就被攻破,至此从咸和二年(327年)底开始到咸和四年初的苏峻之乱彻底平定。
此乱建康城再次沦陷,东晋王朝的宫室、宗庙都被毁,小皇帝司马衍也差点送命,几近亡国,这给士族门阀带来了深刻的教训,此后门阀之见的斗阵方式不再兵戎相见,东晋近七十年没再有大规模内战。但是庾亮后来被清算导致出镇芜湖,与建康城内主政的王导更加水火不容,庾王两家的恩怨延续了十余年。徐州刺史郗鉴后来被派往京口(镇江)驻守,经历此乱使他认识到建康城周边没有可靠的军事保障,于是他用心经营京口,并且以北方流民为主组建了一支听命于建康的部队,这支部队就是后来参与淝水之战、驱逐桓玄、建立刘宋的北府军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