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七的“西南马子”们虽然见惯了各种各样的血腥场面,但像眼前这种惨烈之极的搏杀场面还是令他们感到惊怖畏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搏斗,尽管这三个人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似乎随便哪个马子上前都可以将他们轻松击倒,但马子们却谁也不敢当先跳出来去捡这个大便宜。这伙“西南马子”多少日子来一直想着梦着喊着“活捉三宝”,当真“三宝”看起来疲惫不堪地站在面前了,马子们却谁也不敢下手了。三人的眼神里里充满着视死如归和睥睨一切的正气和豪气,丝毫没有马子们以前所经常见到的那种恐惧和绝望。恰恰相反,这种眼神反倒令马子们感到恐惧和绝望,令他们不敢正视和直视。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周围只有火把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和马子们粗浊的呼吸声。
突然,一声大喝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同时,一条铁鞭带着一股凌厉的冷风刮向马子们的头颅,刮向马子们的眼睛。霎时间马子们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竟让本已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柳家围子反衬出别样的生气。
柳凡飙从发现铁门闩子被奸细偷走后就明白,柳家围子今夜肯定在劫难逃。还真让玉飞说准了,刘黑七的“西南马子”前几天吃了大亏又不肯善罢甘休,就派来了奸细来柳家围子卧底,约好今夜里应外合打开围子大门。整个计谋看似天衣无缝其实早就露出端倪了,只是自己当时太兴奋了,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性和判断力。那个疤瘌脸看起来瘦小猥琐,他哪会有杀进刘黑七的老巢救老婆的豪气和本事?就算疤瘌脸救老婆心切,刘黑七的老巢也不是单靠勇气就能进入的。再说,谁知道他那个老婆是怎么回事?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个老江湖了,到头来没想到会栽在疤瘌脸这样一个下三滥的手里!想想真是窝囊透了。
柳凡飙一直认为,他一手主持建起来的柳家围子是周边所有的围子和山寨最牢不可破的,主要是因为,柳家围子不同于其他围子建有四个大门,而是这大门只有一扇,还是纯铁打制的,连门闩都是铁的,这就不怕“西南马子”从门缝里锯断门闩子了。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西南马子”会派奸细来里应外合。只要提前进入围子的奸细拿走铁门闩,这围子就等于大门洞开了。因为,安装铁门闩的位置设计得相当别致,除了这个特制的铁门闩外,寻常木棒什么的还真无法代替它。凡飙说用铁鞭绊住铁门,其实是故意让玉飞他们放心撤退的。柳家围子既然今夜非破不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延缓“西南马子”破围子的时间,好让乡亲们能够多撤出去一些,少遭些“西南马子”的残害荼毒。
玉飞他们刚走,“西南马子”就到了门外,果然过来了好多马子猛力推门,更有马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踹门。当然,在推门踹门的时候,马子们一直恶声恶气地辱骂,他们似乎知道里面有人在顶着门,却不知道只有一个人。凡飙知道这样虽不是长久之计,但除此之外实在别无良法,能多挡一会儿就多挡一会儿吧。
谁知,就走这关键时刻,凡飙突然听到几声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凡飙明白这脚步声绝不是柳家围子里任何一个人的,这并不是说凡飙已经谙熟全围子所有人的脚步声,而是因为围子里面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蹑手蹑脚地走路,他们现在到处都在惊呼奔跑。凡飙知道,这脚步声就是那个奸细——也就是疤瘌脸发出来的。刚才疤瘌脸在突施暗算杀死玉忠偷走铁门闩并扔掉铁门闩放暗号之后,肯定找个地方藏了起来,围子这么大,又是在晚上,凡飙虽然知道疤瘌脸就藏在围子里面,却也无从找到他。现在疤瘌脸突然冒了出来,他一定会趁着凡飙奋力抵住铁门无暇分身的时候,用刀刺他。
凡飙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悲哀。这样一个猥琐丑陋的家伙是什么东西呢!他竟然帮刘黑七破了柳家围子!玉忠已经给疤瘌脸杀死了,自己难道也要窝窝囊囊地死在他手里?凡飙听着疤瘌脸靠近自己的脚步声,他用右肩扛着铁门,突然转身飞起左脚向后踢去,正踢中疤瘌脸的脑袋,疤瘌脸仰面向后摔出七八步,抽搐了两下后不动了。而正在同时,凡飙感觉左肋下一阵冰凉,一阵剧痛,原来自己还是被疤瘌脸刺中了,只是没刺中要害。
但疼痛和流血加快了凡飙气力的丧失速度,随着门外不断增加和轮换的“西南马子”,凡飙渐渐地撑不住了,被推开的门缝逐渐增大增宽,从门缝里伸过来的手枪不断向门后射击,凡飙左肋间又中了两枪,他再也没有了力气,终于倒在了地上。铁门被马子们推开了一道门缝,挤进来两个马子将凡飙拖到了一边,继而轻松地拉开了大门。但并没有马子再过来向凡飙身上补枪或补刀,马子们并不希望凡飙死掉——刘黑七说过,打开柳家围子后,一个“肉票”也不要,所有柳家围子的男人都要“放天花”或者“点天灯”。这种惨绝人寰的杀人酷刑一向令这些毫无人性的“西南马子”们非常沉迷。他们谁也不肯错过这些机会。
因为马子的这“一念之仁”,凡飙竟没有立即死去。卧在血泊中的他不久就听到玉飞他们在和马子拼命,他一点点地撑起身子站起来,艰难地抽出铁鞭,一步步地挪了过去。他凝聚起最后残存的气力,甩出了铁鞭,打倒了围在玉飞他们三人面前的几个马子,给玉飞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自己立即倒了下去。
玉飞他们三个立即冲了出来,玉飞和玉平抖擞精神,拼全力抵挡着继续围上来的马子。玉枝抱住浑身是血的父亲,一迭声地哭喊着“爹”。但凡飙却油尽灯枯,再也无力睁开眼睛了。
柳玉飞大喊:“枝妹快走!”但玉枝却仍坐在地上抱着父亲哭喊“爹”,没有半点反应。突然,一个肥胖油腻的女人斜刺里奔过来,一把抱住了玉枝,大声喊道:“柳枝大姑娘,快救救我!”见玉枝没有反应,那女人却转头向马子们大喊:“我抓住柳枝腰了!我抓住柳枝腰了!是我抓住的!是我抓住的!”这女人正是张寡妇。
对于和疤瘌脸一起被派来柳家围子当卧底,张寡妇当然一百个不情愿。但事情明摆着,不来当卧底就得死。她只得硬着头皮和疤瘌脸来到了柳家围子。她倒也有过借此机会逃脱刘黑七魔窟的想法,但疤瘌脸却不同意。疤瘌脸觉得如果从此真的和刘黑七一刀两断,一旦柳家围子被刘黑七打开,他将遭到刘黑七不可想象的折磨。他非常了解刘黑七,刘黑七绝对不会放过柳家围子,没有他疤瘌脸卧底,刘黑七最终也一定能打开柳家围子。还有,他在刘黑七那里待得久了,再也过不惯寻常百姓的穷苦日子。而疤瘌脸既然不同意脱离刘黑七,张寡妇和他情热太甚,竟然也不想离开他,因为离开他就必须向柳家围子告发疤瘌脸的身份。今夜柳家围子大乱,她也曾想过和其他人一起从暗门逃跑,但终究还是想和疤瘌脸在一起,便又折回来了。她见围子大门打开,马子们蜂拥而入,只道疤瘌脸已经立了大功,刘黑七必定会重重赏他俩。她听马子们喊着“活捉三宝,赏银三包”,心想如果自己抓住了“柳枝腰”,会不会得到一包赏银?
张寡妇原先也算是个善良的女人。她被刘黑七以“肉票”的身份掳到马子窝,家人都死了个干净,没人来赎她,她只道是家里人抛弃了她,心肠便变得刚硬起来。她在马子窝里见惯了马子残忍作恶,也见惯了“肉票”们为寻求活命而相互落井下石,便渐渐地丧失了人之为人的人性底线。而刘黑七他娘凶狠歹毒,她们几个经常遭受她变态的折磨,更是一步步地扭曲了灵魂。后来,面对着刘黑七的枪口,她只求活命。为此就是把全柳家围子的性命都搭上她也不会顾惜的。
玉枝被张寡妇抱住大喊大叫,竟一下醒了过来。她见五、六个马子扑到了跟前,便猛地一甩身子,挣脱开了右手,举起匕首,一面刺向自己的胸脯,一面大声喊道:“哥,玉平哥,快走!”一口鲜血喷向了张寡妇。张寡妇吓得松开了玉枝,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玉飞的鬼头刀和玉平那支断了枪托的汉阳造一同飞到,鬼头刀将张寡妇穿胸而过,汉阳造则将张寡妇的脑袋砸得鲜血淋漓。玉飞和玉平一齐大喊:“枝妹!”双双抢了过来,马子们见两人手无寸铁,立即飞扑了过来,意欲活捉二人。玉飞和玉平大吼一声,正往前飞扑的众马子肝胆俱惊,不由地停住了脚步。正在这时,一匹红马嘶叫着飞奔过来,正是疤瘌脸骑来的那匹红马。这匹马听到玉平的吼声,以为玉平召唤它,便立即飞奔而至。
玉飞和玉平对视了一眼,双双跃上马背,红马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甩开四蹄,很快冲出了已经大开的围子大门,向远处奔去。马子们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老半天后,他们才追出围子,一面追一面开枪,但玉飞和玉平早已奔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