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亦没有反抗，更没有提问。他在努力让自己习惯冷静，或者说，是冷漠
“到了之后，不要乱说乱动，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程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赵亦点了点头。紧抿着嘴，克制着那不可避免的紧张。
黑暗中往往会令人迷失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包裹着自己的那团黑暗散开，赵亦睁眼，准备迎接一个或许不那么美好新世界。
“这是……”
赵亦忍不住惊呼出声，又想到程明的嘱咐，将嘴边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
第一眼，是光，明媚的光撒入眼帘，照亮了世间的万物。
那些雄奇的山，像参天的巨剑，散发的气势让赵亦双膝战栗。
那不是山，就是剑，是老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谈起的仙人之剑，带着些英雄与史诗的意味，充斥在赵亦年幼的脑海中。
还有一条看不到边界的海，存在于书上的海，宁静无波，真的如一面蓝色的澄澈之镜，映照蓝天与白云。
风声吹过，就有飒飒的树叶飘落，落下的瞬间，由绿而黄，似乎在短短的呼吸间经历了生命的进程。
“这是洞天，这里是我们的宗门”看出了赵亦的疑惑，程明出声解释
“界天宗”
“往上看”程明伸手，指了指天上。
赵亦跟着抬头，于是十三座大陆映入眼底，前所未有的震撼让少年的嘴根本合不拢。
“那是十二门”程明一一指过其中十二座悬浮大陆，最后指着中间那座，神情庄重道
“那里，是魔启之地。”
“魔是什么？”赵亦终于是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声，又像是意识到不妥一般，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
“现在没事，到了上头就不要再多嘴了。”程明又指了指上方的悬浮大陆。
“邪修的最终目的就是成魔。”
“外面的那些普通修士不承认我们邪修，不认我们的强者为神，而称为魔。年头久了，这叫法也就这么继承下来了。”
“那魔启之地，传说是宗门开山之祖封魔之地。魔气充沛，源源不绝，我的受洗就是在那进行的。”
“修行不易，不是人人都有能力修行的。”
“一般只有一些天生灵物，沟通天地，才能自然修行，寿命也比人长出许多。”
“至于普通人，只有接受受洗，才能感受天地，行修行一事。”
“……”
路上，程明故意走的很慢，给赵亦灌输一些修行的基本知识。赵亦不出声，心里默默记着。
他没书看，只能从别人家借书抄录，有时抄录不完，就只能快看快记，倒是锻炼了他的好记性。
程明讲的慢，赵亦不能完全听明白，也大概听了个七成，实在不行就死记。
一座繁复铭文雕刻的高大殿台出现在二人眼前，那些纹路间的起承转合带着些莫名的韵味，向来对知识存在渴求欲的赵亦，不免着了迷。
“这是界门，站上去，想着那十二座大陆中的一个，就能上去了。”
程明一把将赵亦扯上殿台。
“界天宗，不是说说的，开宗的那位，在神魔中，也强的可怕。”
“界天……”赵亦喃喃道。
他的心里某种情绪被点燃了——那是对力量的向往！
只是，外界嘴里十恶不赦的邪修的居所，怎么会美得像仙境一般。曾经他以为无法超越的张府，在这等神迹面前，也显得小巫见大巫。
大陆之上，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赵亦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眼前被一阵光华掩盖，但能感受到自己在不断上升。前所未有的失重感让赵亦有点目眩。
“嘎吱~嘎吱~”
破旧木头的摩擦声像一把利刃刺穿人的耳膜，让赵亦再次对自己双眼所见产生质疑。
“师尊”
程明拱手弯腰，恭敬对那摇晃躺椅上的老者行了个礼。
师尊？
赵亦有些凌乱，那位干瘦的如同一根竹竿的老者，皮肤褶皱的如同被一条条爬虫占据。却也是一位修士？
在他看来，修士不都应该是或高大俊朗，或一颦倾城，再不济，也是个鹤发童颜吗？
“小程啊，给我泡杯茶来，你这一走，为师都半个月没喝茶了。”干瘦老者淡淡开口，带着理所应当的语气。
“是，师尊。”程明应诺，就要前去。
“等下，你后面是个什么东西？”
“禀师尊，是个弟子，想入邪修”程明停下脚步，又回头道。
“想入邪修？”干瘦老者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下子从躺椅上立起来，目中散发着咄咄的精光。
“这都多少年了，还有人想走这条路。”
过了片刻，老者又仿佛失了兴趣，整个人又倒了下去。
“带他去受洗就是了。”
“师尊，章颖可能会想他入先灵门一脉。”
“那就让这小子自己选。”老者伸手在旁边的石案上摸了摸，“我的茶呢？怎么还没好？你小子要渴死为师吗？一点不尊师重道！”
“……”
程明不说话，默默离开了。
一时间，只剩赵亦直面这老者。
“呼噜噜~呼噜噜~”
浩大的呼噜声，总算是彰显出老者不同寻常的一面。
“小子，你觉得我像什么？”
一道声音兀自在赵亦脑海内响起，惊得赵亦四下探看，只有那老者呼噜声一波响过一波。
“竹竿？”
那声音又响起，这下真把赵亦吓到了。他根本没说话，那声音来源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想法的。听这声音，似乎就是来自程明那师尊。
“不必惊慌，这不是搜魂之法，只是神识交流。”
赵亦方才的确起了疑心，那声音来源再次将赵亦想法捕捉到，出声安抚。
“你倒是比程明那小子多几分书生气，他当初可是直接骂我像个鬼。”
“我观你心思通透，有圣人之相，走圣修之道更适合你，为什么要入邪修？”
“圣修成神，安卧神龛心如锁，邪与圣，魔与神，有什么区别。”
“有意思，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这句话说完，赵亦脑海内再无声息。程明很适时地端着个竹筒回来了。
竹筒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倒是茶水散发着阵阵清香。
老者的呼噜声戛然而止，眯着眼睛接过茶杯，茗了一口，又放在石案上。
“徒弟，客人来了怎么就泡一杯，太失礼了。”
“师尊，我们这只有这么一个杯子。”程明回答道，有些拆台的意味。
“咳咳，我这徒儿不懂礼数，怠慢各位了，各位随意吧。”
“潘掌门客气了，带个人就走，不敢叨扰。”
一行人从赵亦背后走出，竟是不知何时到了赵亦身后。
赵亦一眼扫去，章颖赫然在其中，正以一种在赵亦看来很奇怪的眼色盯着他。
“带人什么的，问问人家自己的意见就是了。”
“谨遵潘掌门命令”章颖听了，顿时笑着走到赵亦面前，“小弟弟，来先灵门吧，如今这界天宗，我们这一脉，可不是两个人能够相比的。”
赵亦将头偏了开来，他在蛊毒之森见过这女人善变的一面，心底里有些不喜，避开了她吹出的一阵香风。
“小子，你可想好了，如今界天宗，可就我和程明两个，是人。”
赵亦脑海中，潘掌门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
“章颖那小妮子，你可别着了她的道”
赵亦向那老人看去，又扫了程明一眼，只见两人都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也就是这副样子，赵亦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的亲切感。
“章师姐好意，赵亦心领了。只是我已对潘掌门行了从师礼，不可妄改。望师姐海涵。”
说罢，对其鞠了一躬。
章颖的神色瞬间变得狰狞，怨恨、不屑等诸多负面情绪从她眼中涌出，仿佛恨不得将赵亦千刀万剐。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拒绝我！”
她袖手一挥，一阵寒风拂过，四下的植物迅速死亡，一只硕大的白骨之手从她体内探出，要抓住赵亦。
“万荒门，容不得你放肆！”
程明大喝一声，一只硕大的黑色巨虎在他身后显化。煞气纵横，与章颖针锋相对，甚至还略胜一筹！
巨虎腾空，将骨手踏碎。
赵亦夹在中间，劲风猎猎，被刮倒在地。
“程明！”
章颖法术被破，后退几步，对着程明怒斥出声。
“把人带走！”章颖对着身旁的人喝道。
一时间，四五人身上或长出腐烂羽翼，或召出幽灵仆从。血气在此地绽放，绚烂而危险。
长出羽翼的那人迅速非常，眨眼间来到赵亦身前，一把将其提到半空中，而后急速退去。
程明想要支援，章颖的一道道法术却将他限制住，一时间脱身不得。
“走！”
眼见人到手了，章颖立时撤退，另外几人交替出手，让程明疲于应付。
“小妮子，人家可没同意和你走。”
“欺负老头子可是不对的。”
“咻~”
一根根碧竹从地下窜出，如同利刃，携卷着死亡的威胁。
章颖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根地下长出的碧绿翠竹。
“潘老头，别欺人太甚！”她抹过脸上的一寸肌肤，那里流出点点猩红血液，一抹之后，伤痕合拢，如玉无暇。
“嘿，你这小妮子，要不是顾菊花太护犊子，今天我真得好好教训你一番。”
潘碧天一下子从躺椅上飞身而下，身上气势宣泄，压得章颖一行人透不过气。
他那枯槁的手轻轻一招，赵亦便被从那羽翼修士手中接引过来。
“成了，都回去吧。”
他的手又一招，几棵竹子拔地而起，“载”着章颖等人向十二大陆中的一座飞去。
做完这一切，潘碧天又像个普通老人一样，躺回了那架竹椅。
“小子，还不拜师？”
赵亦身躯一震，双膝触地，对着躺椅上的老人恭敬磕了个头
“赵亦，拜见师尊！”
些许时候，赵亦抬头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尊，您是竹子成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