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片纯净的蓝湖，映着悠闲的白云，一座阁楼，静坐在蓝湖之上。
他的神识具化成了一副身体，走在这面蓝湖上，一步步向那座阁楼靠近。
阁楼不高，很是古朴。像是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木质的纹理十分明晰，甚至，还有陈年的檀香流窜。
赵亦在外界不曾进过书楼，那是权贵或者富人子弟才能前往的高贵地方。不过眼前的阁楼，满足了他对书香之地的一切幻想。
推门而入，内部好似比外面看起来大上不少，中间是一处空地，空旷非常。而四面，则是高达青天的书梯。
唯一有些特殊的，或许是四面八方的书，被好几条同样高耸的木橼隔开，有序而分明。
每一框，都有一个符文浮在半空。
那大概都是很古老的文字，赵亦看不来明白。但意思却不由自主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认真记着。
总共分为了御、阵、体、唤、虚五种。
御即御物，囊括了各类兵器的道法和修行之术。
阵即衍阵，借天地山川之力衍生无穷变化。
体即炼体。
唤字意为召唤，赵亦曾见过一位与章颖同行的修士召唤出幽灵仆从，代为作战。
至于虚，则是指幻术和一些精神之法。章颖所学，应该大半为此类。
赵亦在五个符文前转转悠悠，摇摆不定，来回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停在了御字的书架前。
也不消他做什么，其余四个符文消失不见，只余一个御字符文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整个识海阁。
那些木橼也不见了，只有“御”一类的书籍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尽的知识被灌给赵亦，每一本书的大致介绍像是被烙在了他的记忆中。
他念头一动，一本书便从看不见的高处飞下，悬在赵亦面前，一页页地翻动。
只见赵亦的神识之躯摇了摇头，那书籍又自动飞高，不见了踪影，另一本接踵而至。
就这样，一本接着一本的书被送到赵亦面前，他看过后要不是摇头，要不就是皱眉叹气一声，总归有些不满意。
只不过让赵亦有些费解的是，那些他没有选择的书籍里的内容，过一会儿他就慢慢地将其淡忘，倒是他一贯的好记性这时也没起什么作用。
“剑缺”
也不知这样反反复复了多久，赵亦手中的一本书，终于让他眉宇舒展开来。
是一本剑典，只不过与赵亦先前看过的几本颇有不同。
一般剑典，教人习剑多半言及“养气”二字。有道是兵器尊剑，十年磨一剑，好的剑修总是自有一番王者气度。
这剑缺剑典却反其道而行，开篇只有一句话——
——“宝剑锋从磨砺出”
其后提到不需剑客养王者之气，而是养剑的杀气、煞气。
以斗养剑，以杀养剑。
行剑道，乃是争锋之道，不成最锋锐的那一把，三尺青锋终究也要折戟沉沙，残刃落尘。
“有意思”
赵亦合上书，却见这本书没有之前的书一般径自飞回原处，而是散成一片光雨。没入赵亦的神识之躯内。
一段段的文字凭空出现在赵亦的记忆中，带来些许体悟与思考。
“血勇为锋，侠正为愕，气脉为脊，技艺为谭，心念为夹，此剑出，上斩颈领，下决肝肺”
“危山为锋，重谷为愕，盘原为脊，瀚海为谭，天地为夹，此剑出，上法圆天，下法方地”
“天规为锋，地序为愕，人道为脊，宙宇为谭，苍生为夹，此剑出，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制以五行，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恍惚中，无数柄剑刃带着寒光刺向他。
每一剑，都是一片天地。
他不知不觉中退出了识海阁，意识回归身体，在竹林中起舞。
飒飒的风声倏地响起，片片竹叶飘落，讲不清是林中的风牵动着赵亦，还是赵亦舞起了林中的风。
他的全部目光，精力，思想，气血都汇聚在了这本剑典上，一柄剑的虚影凝在赵亦手中，很是模糊，却在渐渐凝实。
赵亦的面色愈加苍白如瀑，那柄剑也就愈发凝实，散发着凶戾的气息。
当剑身凝聚出半尺的样子时，赵亦终于支持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他耗费心血过度，实在撑不下去了。
那半尺的残剑却并没有消散，随着赵亦心念一动，融入到赵亦的身体中。
这剑典，是御剑之术，也是锻剑之术。
某种成就的快感让赵亦的疲惫感不那么强烈，他调整了一下，继续按照魔启之地时的那套运行之法修炼起来。
恢复的速度，竟也因此快上许多。
临近日暮，他体内气息又壮大了一丝，疲惫感更是一扫而空。
他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向林外走去。
到吃饭时间了。
说来也奇怪，算起来他好几天都没吃饭，这时才感受到饥饿感，但也不是十分强烈。更像是某种本能。
他方走出竹林，潘碧天早已料到他的觅食行为一般，已经提着一只烤鸡站在了赵亦面前。
将烤鸡扔给赵亦，以及一个玉镯，潘碧天又一次失去了踪影。
“把你的血气输到上面，以后不要为饭的问题耽误修炼了。”
赵亦乖乖照做，不过是在他一个人吃完那只烤鸡之后，他心满意足地走回自己的小木屋，来到卧床上，不是睡觉，而是盘坐着，倒真是在修炼。
第二天，赵亦听从自己肚子的召唤，即将再次上路时，玉镯突然发出一道光，旋即一颗又一颗的药丸堆在了赵亦床上。
潘老头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吃了，继续修炼。”
赵亦又照做，意外发现这药丸清甜可口，竟很是好吃。
这于是成了赵亦的日常，每天就是吃丹药和修炼，修行了十天半个月后就接着去凝练剑典之剑，在竹林中舞剑。
开始时赵亦还能辨别白天黑夜来计量时间，只是日子一长，他慢慢沉浸到这种模式之中，不知岁月流逝，无感春秋冷暖。
竹叶飘落又生长，翠绿变枯黄。衣服都慢慢的不再合身。
还是潘碧天中间倒也来了两三次，指点一下赵亦的修行，教他一些知识，还带来一些合身的衣物。
最让赵亦无语的是，他逼着自己在识海阁中的“体”字一类的法中学了一门唤做“神体”的功法，还是潘碧天亲自点名要赵亦修习。
从那之后，赵亦单调的日常就丰富起来。
也是从那之后，他知道了万荒门的空陆不止树木葱郁，还有的是极端恶劣的地域。
他先是被扔到了器山受万兵切割之痛，直到那些兵器划不开他的皮肤。
又被送到千重之森挨过种子破骨生长之痛。
接着是冻魂潭、熔魄池、千钧谷。
少年不再哭着喊着让师父放过自己，而是学会一言不发的忍受这些磨砺。
他的肉身甚至强过了他的修为，圣洁的气息盖住了他汹涌暴戾的血气。
也许正如潘碧天在验收他这番磨砺成果时所说的——
——“可惜了，若是学圣，说不准再出位神。”
赵亦听到这话时只是笑笑，四年下来，他眉目清朗了些，虽说称不得俊逸，笑时倒也不招人厌。
“不可惜，多位魔也一样。”
血红色的锁链凭空钻出，像一条条毒辣的蛟龙，蓄势以待。
他已是无囚境的修士，曾经只能放出一两节的灵脉枷锁，如今已经能外放三四米。
冥力外放，圣洁的气势陡然被掩盖下去，只留霸道与力量。
那柄剑他也早已练成，恰好三尺青锋，气息与他息息相容。
这是他四年来的成果，从一个刚入修行的毛头小子，跨越临尘、灵阶、叩道三个境界，甚至已经感知到通玄境的那道瓶颈，相当于一年一境界。
这并不是一个很快的速度，可在考虑到他的灵脉锁住他的修为的，每次突破需要远超他人的冥力的情况下，已经是个惊人的成就。
“学会隐藏。”
潘碧天拍拍赵亦的头，赵亦的那些力量便全都缩回体内，体魄那股淡淡的圣洁气息又散发出来。
“你不动用超过七成修为的情况下，你邪修的身份就不会败露，任谁都会以为你是个圣修。”
“光凭这一具肉身，同境界之内你基本不会遇到过于难缠的敌手。”
赵亦听到潘碧天后一句话，并不意外，修炼这幅身体所经历的磨难，实在太过艰难，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好几次，都是潘碧天吊着他的命，事后以各种药物补回来。
当然好处也是巨大的，这幅身体吸收了大量的五行之力，在他这个境界，可以说是强悍的可怕。而且还可以通过吸收天地间的五行之力，继续增强。
“师父，”赵亦思索片刻，还是出声问道，这是他四年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嗯？说。”
“为什么我们会有圣修的功法，为什么我修炼冥力也可以练就这幅身体。”
“谁说邪修不能练圣修的功法？”潘碧天回答，仿佛这本不该是个问题。
“还有，这本来，就是邪修的功法。”
老人脸上此刻的神色，让赵亦感觉分外熟悉。他见过这样的神色，是蛊毒之森中他见到的程明那个苦涩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