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对宋尚宫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从小陪伴在皇后身边的宋尚宫却看得出皇后的怒意，自然不会让六尚局给桓修仪好过的机会。
于是，桓修仪发现，最近，尚食局的膳食简陋了很多，没有了时令瓜果，没有了新鲜点心，饭食虽有肉有菜，但都是凉透了才会送去，更不必说额外讨要茶点，竟是使银子也讨要不来；尚服局送来的春衣，没有了繁复的刺绣花纹，没有了新进的江南丝绸，服制虽合规矩，但实在不好看，她半点不愿上身；尚功局的首饰份例没有了精致雕刻，月例银子也是在九嫔之中最后一个送到她宫里……总而言之，一切供应和待遇皆是卡着修仪位份的下限。
桓修仪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这是皇后因为八公主霍婳的无脑冲动的举动，对她发泄不满。
“修仪，您何不告到太后殿下那里呢？”桓修仪的贴身女官祝画屏问道。
“告状？皇后可给过我任何把柄？”桓修仪冷笑一声，说道，“这份例可是半点不少，无非是再没有以前的新鲜别致，纵然太后有心拿捏皇后，也断不可能由此说皇后的不是。”
祝画屏一怔，叹道：“只怕，这是皇后因咱们八公主之事迁怒于您了。”
“婳儿真是胡闹！”不说霍婳还好，祝画屏一提到霍婳，桓修仪的气便不打一处来，“我是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糊涂孩子！她没有她阿姐的半点聪慧，只会给我惹事。”
桓修仪想起霍婳在她面前，竟然还为自己的“勇气”而洋洋自得，辩白自己就是心仪谢栎，不由得又恼怒又头疼。
“八公主自幼天真烂漫，只怕这次是被人当枪使了。”祝画屏劝道。
桓修仪也不会真得就恼了女儿，方才也只是一时气急之言，静下心来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你说得不错。婳儿若是有算计那谢家小郎君的心机，那我也不必为她担忧……只怕此事另有蹊跷。”
谯国桓氏与陈郡谢氏虽均为世家，却政见不合；谢琦娶了桓氏女，可这位谢五夫人与谯国桓氏可是相看两相厌。只是，纵然有再多矛盾，谯国桓氏也断不至于扰乱陈郡谢氏嫡支传承，毕竟同为世家顶流，此招一出，那两家结的就是死仇，委实犯不着。
桓修仪并未从家族那里得到要算计谢栎的消息，那么定然是有第三方来挑拨这两家的关系，从而谋求渔翁得利。
“是太后、卢德妃、王昭仪，还是郑贤妃？”桓修仪皱着眉，暗自思量起来。
————————————
谢栎在家里待了两日，便又回宫了，只是这次，谢栎没有直接去致远居，而是由谢瑶带着去紫宸殿面圣。
“祖父，陛下会不会恼我？”谢栎到底年纪还小，难免紧张，在紫宸殿外等候时，忍不住低声问谢瑶，“若是陛下对我发作，我又该如何？”
谢瑶摸了摸谢栎的小脑袋，温言道：“陛下素来谦和温文，从不对人恶言相加，你又是晚辈，更不会如此对你。即便陛下有不满，也还要顾及你曾祖父和祖父，总不会让你直面风雨的。”
谢栎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咬了咬下唇。素日皇帝对他和蔼，他对皇帝倒也没有太过惧怕，只是牵扯到皇家公主的声誉，说话之间难免要格外小心。在家里，长辈们已经教了他如何应对，不过到底还得看皇帝的意思，再灵活应答。
谢瑶是陈郡谢氏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更是皇后长兄，皇帝自然不会让谢瑶和谢栎祖孙二人久等，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内侍请他们过去。
皇帝是在紫宸殿的花房见谢瑶和谢栎的。此时，皇帝正饶有兴致地看宫女们修剪花木。
“臣恭请陛下圣安。”
“陛下万安。”
谢瑶和谢栎向皇帝躬身施礼。
皇帝轻轻挥手：“起来吧，都不是外人，不必拘礼。过来坐。”
看起来，皇帝心情不错。
谢瑶和谢栎不由得轻松几分。
在皇帝身边侍奉的内侍监高政连忙命人端了两个胡床，请谢瑶和谢栎落座。
“昭之为何带栎儿到紫宸殿？”皇帝心知肚明，却还是问道。
谢瑶自然知道皇帝知道缘故，只是他还是得再说一遍，毕竟明面上总要有个说辞，垂首道：“臣孙谢栎，承蒙陛下恩宠，得以伴读宫中，文武之道日进，臣感激涕零，非面君陈情无以得诉衷肠。”
“栎儿也是我的后辈，关照是分内之事。”皇帝先是一笑，随即又道，“瞧见栎儿与靖儿常在一处，倒是让我想起晖之了。当年我俩在昭文阁进学时，也是形影不离。”
晖之，是谢安石幼子谢珏的字。谢珏是皇帝在潜龙之时的伴读，与皇帝年龄相仿。皇帝喜文好舞乐，谢珏却爱武道、兵法，两人爱好虽不同，却都是活泼爱闹的性子，自然能玩到一处。只是，谢珏入仕后便一直外任，皇帝也只在三年述职进京时见过谢珏两三次。
谢瑶也笑道：“多谢陛下惦念十四郎。当年，十四郎爱胡闹，陛下没少护着他。”
皇帝眼底闪过怀念之色，道：“三哥这话就见外了。谢十四又何尝没有护着我？”
皇帝虽是元后嫡子，但是少年时活得却并不轻松。他生母早逝，后宫又是继后杨皇后掌权，处处被当时的七皇子霍葳压一头，与霍葳交好的皇子也没少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若非有谢珏时时注意，事事留心，有陈郡谢氏暗中相助，他未必能熬得下来。
谢瑶心底微松一口气，随即道：“十四郎能在陛下身边，是他的福分。”
皇帝挑眉道：“我看栎儿不错，若是能长留在靖儿身边，倒也算弥补了我与谢十四的几分缺憾。”
谢瑶面色如常：“栎儿是长孙，将来大约不会长年外任。”
皇帝揶揄道：“不如再给他挑个长安城的小娘子做妻子。”
这话的意思是——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谢栎心头一跳：陛下啊陛下，您可千万别说出赐婚八公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