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鹿鸣刚走没多久,沧浪书院的门口就聚集了一大群生员。
清云科的玲珑小影十分兴奋地挤进人群,中间坐着一个披头散发遮着面庞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画,大声地吆喝着,“画上的女小姐,谁要是找到了,我重重有赏!”
有男生员抢过画,“呵,我以为是绝色美女,没想到黄毛小丫啦!”
那散发人依旧不言语,只是喊道,“找到她,我重重有赏!”
小影夺过画,仔细瞧着,一下子惊呆了,“咦,这不是咱们清云科的鹿鸣吗?!”
那散发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小影胳膊,“女娃娃,你认识这人,赶紧带我去!”掩不住的兴奋之意。
小影想挣脱却逃不了,沧浪书院能抓住她的人寥寥无几,这个人应该是厉害的。心想着,“这人不知来路,又这么厉害,万一是难为鹿鸣的,怎么办!”
于是,小影大声说道,“我不认识,这里没人认识,她根本不是我们这里的!”
那散发人开始急了,“怎么可能,我亲眼见她穿着你一样的衣服!”
小影大笑道,“哈哈哈,想弄件儿衣服还不简单!”
那散发人一想,“很有可能不是这里的。”于是非常失望地转身穿过人群往下走去,忽然他身上掉下一个小瓶子,正是玲珑丹的小瓶子,那不是子衿的玲珑丹瓶吗,小影曾经十分想要,但是看在子衿十分冷漠的面上作罢了,怎么会在他身上,难道是鹿鸣给的。
“喂,等一下!”小影立刻喊道。
那散发人不停,心若有思地往外走。
小影赶紧拦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我有可能找到她。但我要确保对她是否有伤害。”
那散发人想了一下,似乎有道理,说道,“你就说我是那日临云阁上受玲珑丹之惠那人,我叫桑臣,我今天来谢她。”
小影听到这里,放下心来,但她因为早上未去上课,所以并不知道今早鹿鸣已经告假了,但是她还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去把鹿鸣喊出来,但是桑臣必须等在门外。
于是,小影大踏步地跑进书院。门口的那些生员就七七八八地散开了,有的进书院,有的去山下,好一片繁忙景象。
桑臣这样的人怎是那种安安静静等待的人呢,找了个僻静角落,稍微一提气,双脚一点,已经到了书院里面。这种看起来行走江湖多年的人,这样的书院对他来说,确实有一定的吸引力,显然鹿鸣只是一个借口。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嘴角露出笑意。
于是,他快速地找到男生员休憩的楼,抬头看匾“潜龙楼”,气势磅礴哦,但从外看去,这边楼依山而走,随处上下,七七八八,一点没有气派,桑臣拨弄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摇摇头,提脚又是往里翻飞。
可是刚翻上墙头,他就惊呆了,在这片外面零星的楼里却藏乾坤,真的是“潜龙”,抬眼望去,每一片屋檐如雁翅般排排展开,在苍绿色的山中就如随时振翅飞翔。
他看准落地点往下落,可刚到地面就发现不对劲,下面是一片清潭,他立即飞身落了好几个点才终于找到一片平地,这个建筑真是匠心极了。
桑臣抹抹头上的汗珠,不由地赞叹。沧浪书院连建筑都这么厉害,真是名不虚传。
桑臣转过几个曲折回廊,终于看见一排排浅黛色的衣服,于是十分兴奋地伸手去拿。
忽然却虚空里却劈出一道掌,即使这掌才五分力,他已经感受到这个人的厉害处,便小心对付起来。
“师兄师兄,干嘛呢?我又不是坏人!”桑臣十分艰难地应付着,只好求饶。
对手还是不依不饶,“少废话,好久没打架了,赶紧地,练一会儿!”
桑臣接招也不是,不接招也不是,只好勉力应付着。
在来去接招之间,桑臣身上的画卷不小心掉出来,对手迅疾夺过,探开一看,立马怒道“你画她做什么!”
于是立即将桑臣一个反扣在地上。桑臣心里想,天下很少有对手,如今竟被一个毛头小子扣在地上,回去要是给三妹知道了,又要被笑了。
怪只怪他遇见的人是嘉鱼,信林军的主将,当今的八王子,能在他手里过几招,也算是不错的。
是的,和桑臣对打的人就是嘉鱼,他刚好在晾衣服,刚好抓到一个正要拿衣服的桑臣,刚好认识那画上的人就是鹿鸣,刚好他就怒了。
“说,你怎么有她的画像!”嘉鱼气急败坏,他之前很少这样。
“咳咳咳,你……你误会啦,我是……来找她报恩的!”桑臣已经被嘉鱼扣的上气不接下气。
嘉鱼听到此处,送了手,“什么事,细细说来!”
桑臣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和胸脯,“话说,昨天临云楼她给了我大哥玲珑丹,救了我大哥性命,看她穿的书院的衣服,所以今天你来报恩了!”
嘉鱼心想“这事儿她干的出来,又把我们的玲珑丹四处送人,她不知道一瓶多贵吗!真是个傻鹿子!再说了,也不管对方是好是坏”。
桑臣继续说道,“你既然认识她,带我去见见她吧,我要当面谢她。”
嘉鱼哼了一声,“那你跑男生员楼干啥,她又不是男的。还想拿衣服,可全被我瞧见啦!”
桑臣提溜了眼睛,继续说道,“您看我这个样子,我怕吓到书院的才子才女,就溜进来取一两件儿衣服。”
嘉鱼无心听他讲什么,只是想起了她那天楼顶喝酒的样子,原来她去了临云楼,还去见人了,今天又说要回去,哦,今早来信说南添也告假了,不会吧,她难道要和南添成亲啦!不会的,肯定是不要脸的即墨南添要回去去小鹿子家提亲!不会不会,七姐姐跟着,七姐姐怎么会放过即墨南添,可是她会不会为难小鹿子!哎呀,这是个什么事儿呀!我的赶紧把小鹿子追回来!
桑臣这边儿正说着话,嘉鱼那边却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桑臣松了一口气,迅速撺掇几件衣服,不出一会儿功夫把自己弄成了沧浪书院生员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在书院中自由行走。
话说那边鹿鸣一大早告假出发,来到临云楼,却不见南添踪影,只是托掌柜的留下口信,说时间紧急,昨日寅时出发,如果有人来找,只告知“老地方见”四个字,鹿鸣一听大喜,赶紧快马加鞭追上去。
“老地方见”是鹿鸣跟南添的约定话语,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这四个字,南添一定在离鹿鸣不远的五百里之内。眼下,鹿鸣只要朝着楚山方向的五百里追赶,一定能找到他。已经在楚山努力练过半年的鹿鸣已经不同往日,身体素质、功力水平都大有增长,五百里不在话下了。
鹿鸣奔驰到一条小溪边,下马饮水,看见不远处有两名年纪约四十上下的妇女洗衣,四五个扎小髻的小娃娃在草边玩耍,阳光照在粼粼水面,和着硁硁的棒槌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她想起自己童年时光,不禁痴痴地看起来。
她想休息一会儿再走,反正南添哥哥已经在前面儿等着,这儿多舒适。于是她寻了一块儿靠近妇女们的干净的石板轻轻地坐下来。
“丫娃儿,朝哪里走?”其中一个妇女笑吟吟地问道。
天啦,“丫娃儿”楚山那一带的方言,这大婶儿是楚山的?鹿鸣心里惊喜道。
“大婶儿,我朝楚山回去,你也是楚山的喽?”鹿鸣用楚山方言回道。
“是滴呀,丫娃儿鬼精,一哈子就听出来喽!差不多,我是楚山旁边儿的,就是傲月的。”大婶儿爽朗地笑道。
鹿鸣听说是傲月的,就更激动了,小时候爹爹带她在楚山山顶总是指着傲月那边说,你看我们这大河的就是从傲月流下来的,等你长到十二岁,爹爹带你去傲月看看,于是傲月就成了小鹿鸣心中的长大的动力,每一年生日的时候总是爹爹,“爹爹,呦呦又大一岁了,你是不是可以带我去傲月看看了?”爹爹总是说,“不行,一定要等到呦呦十二岁”。可是等到十二岁后,呦呦却因为修习基本知识而不能去傲月了。
这样对傲月的期待就越来越深,它成了一个神秘的向往,童年的梦,深深镶嵌在每个人生命命里。
“大婶儿,那我们傲月、楚山多好呀,是不是!”鹿鸣笑道。
大婶儿叹了一口气,“是喽,好是好,不过我已经到这里来将近十年啦!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一阵悠长的叹息让人听出了故事感。
另一位大婶用钱塘官话安慰道:“人在哪里都是活,不同地方不同活法儿。不痛不痒、有儿有女有饭吃就好了。”
爽朗的傲月大婶答道,“咋不晓得这个理儿,最重要是活得开心。十三年前,我也是幸幸福福一大家子,一直以为就这样一辈子!没想到,一场大水,一场空。只能到这里来给大地主做长工再嫁给长工。”说着似乎眼花闪烁。
钱塘官话大婶儿换了件衣服边捶边说,“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没得办法。我家那口子年轻时考中进士了,但人太迂腐实在,戴不了乌纱帽,现在只能当当私塾先生,也好,能把我家崽儿带着一起读,也是好。”
傲月大婶儿爽朗笑道,“你也不想想,他要是混了官场,你这个农家媳妇,他会跟你好!”
钱塘官话大婶儿骂道,“你这个歹心肝,明明宽慰你来着,你道先笑上我了!”
傲月大婶儿说道,“是哩呀,现在有口饭吃,崽子们能跑能跳,都是不错的日子。”
鹿鸣之前从未听过这么烟火人间的事儿,一时间竟然觉得十分动人,“人在哪里都是活”、“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以及那爽朗的语言、爽朗的难过、爽朗的笑都让她动容,这样才是生命。
她愉悦地告别,立即翻身上马,现在只想快点赶道南添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