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破局的剑自下往上而来,在吕通面前画出了一道突兀的墨痕,截腰拦住了这一刀。
吕通的攻击再次受阻,他却完全不以为意。
他握刀的手突然翻转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以手背击在白破局的剑身上。
白破局完全没有想到有这一手,只觉一股巨力就要将他的虎口震裂。仓促之下勉强握住了剑柄。
吕通再动,又是一拳砸在了白破局的剑上。
白破局再无力持剑,墨莲脱手落在了地上。他眼底的金光散尽,似乎也预示着那股笼罩天启城的意志已经离他远去。
白破局神色恍惚,这是降灵超出承受的后遗症。随之而来的是让人头痛欲裂的撕裂感,从头顶的灵关穴传来。警告白破局,他此时需要休养。
似乎胜负已分。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撑这么久吗?”吕通看了眼神色恍惚的白破局,说到。
白破局右手酸痛,头疼欲裂,索性坐在了地上。
“因为你在等人。”白破局没有丝毫犹豫就说出了答案。因为他也在等人。
吕通的目光自白破局剑脱手以来就没有离开过高台,最高位上的那人不来,即使他把这唾手可得的魁首拿到,也觉得不够尽兴。
“可是好像他不会来了。”吕通语气有些惋惜,他想象中完美的剧本终究因为那个无人可以揣度的存在有了瑕疵。这让他有些不开心。
白破局则不同,他在等旁边座位上的人。
他依旧不懂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希望能有一些提示。可是能给他提示的人也没有来。
于是台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一个人站着,仿佛在发呆。
一个人坐着,打坐着疗伤。
居然有些和谐。
只是站着的那位终究没了耐心,他再次提起刀,朝着白破局走来。
白破局没有退路,他却从未如此冷静。袁守诚给的那本册子在他脑海中来回翻动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般看不真切,即使耳边响起了李浣溪的朗朗读书声依然如此,此刻他头昏脑涨,已是处于崩溃边缘。
忽然,另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仿佛来自很远很远,仿佛来自很久之前,却比任何声音都要亲切。白破局想起来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听见的第一个声音。
女人的声音柔和而亲切,带着无限的慈爱和怜惜。因为这是他的孩子,是她那苦命的孩子。
女人念着白破局此后许多年听过无数遍的佛经。这声音曾经在他睡不着时哄他入睡的时候响起,曾经在他大哭大闹乱发脾气的时候轻声安慰,还在他终于离家却前途未卜的许多个日夜里不曾断绝。
墨冲楼的楼顶上,一尊药师佛的佛像前,一位容颜未老却两鬓斑白的美貌妇人正在默念她此生念了无数遍的佛经,《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年年如此,岁岁如此。
白破局从未知晓过这卷书中的任何一个字,此刻却如数家珍。他将在口中含了许久的最后一粒药丸吞下,这是他父亲最后的馈赠。
潮水般的暖流洗走了周身的痛苦,白破局双臂的朱砂也渐渐流下,取而代之的是双眼中再次泛起的金色光芒。
“这又是什么?”吕通有些不屑地问道,白破局的所有手段他其实全部都不屑一顾。就如同三教中人看江湖游侠总会有两分自傲,每一刀都是自己勤学苦练出来的吕通,自然瞧不起尽是旁门左道的白破局。
可是白破局出生便入了左道。
白破局身上此时的金光较之前更盛,几乎遍布了全身,像是整个人变成了一盏灯,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什么。
那本书讲的是彼岸,书中有一艘名为慈航的船要开往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白破局没有上那艘船,他选择了留在此岸。与之不同的是他选择了把自己变做一座灯塔,去指引彼岸的众生。因为在他看来,对于所谓的彼岸而言,此岸也许就是彼岸。不是么?
白破局身上的金光不断盛大,竟然隐隐像要成为此间的第二个太阳。
吕通发现了不对,举刀起势,杀生再出。
“叮。”
吕通无往不利的佩刀刺在白破局身上却只发出了金石相击的声音。杀生的刀意在还未接近时就已尽数消弭,落在白破局身上时已然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刺。
与此同时,远在泉州的妇人忽然心惊肉跳了一下,她停下了口中的佛言。募得向南方望去一眼,眼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层水雾,口中喃喃道:“常儿…”
“你不知道。其实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并不叫白破局。”台上,那个身如金石的人说道。“叫白常在。”
白破局,或者说白常在。此刻他周身的金光已经尽数散去,恢复了那身破破烂烂的样子。看起来一切与刚才似乎并无不同,可同在台上的吕通却本能地感受到了骇人的压力。
于是他率先出手。
疯狂的刀如同暴雨一般落在白破局身上,却被一层奇异的阻挡悉数抹消。
“这是什么东西?”吕通惊怒道,手中的刀越来越快,就快要到了他的极限。
“来了。”皇城的另一边,形容枯槁的老人已经无法走下床来,他身旁坐着一位年轻人和一个小童。年轻人坐在床头和他轻声说着话,小童站在床尾偷偷抹眼泪。
小童听到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兀自抹着眼泪。
身穿五爪龙袍的年轻人则笑着回问到:“什么来了?”
“天人。”老者神秘一笑,像是孩童知道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吊起了胃口。
端得起相貌绝伦这几个字的年轻人也很配合,接着问道:“天人来辰国了?”
“就在这皇城内。”老人像是有些想大笑,却已经无法再这么剧烈的动作,于是只能胸口抖动了几下。
年轻人急忙上前替老人顺气,口中责怪道:“来了又如何。大不了请他吃碗酒。”
“这位可不喝酒。他可是号称“神通第一”的尊者,五百罗汉之第九十六。进可飞达十方百地,上至兜率天。”老人有些感慨地说道。
“他来干嘛?”年轻人脑海里已经浮现了千万个念头,关于这个“天人”。然而他此刻依然在帮老人顺气。
“你倒不用担心。他只是来帮一个小孩儿一个忙,完了自然也就回去了。只是这件事可以告诉我们,天人降临人间,已经不再是天方夜谭。”老人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为这些事担心了一辈子,这一件却是怎么也看不真切。
年轻人却是没有多问,他抚摸起了老人的后背,说到:“您就别想了,早些休息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老人困意袭来,在年轻人的帮衬下渐渐躺下,口中含糊的说到:“好……”
待老人安稳睡下,年轻人同小童一同悄悄地退出房门。
“走。”年轻人气质大变,一股摄人的威严环绕他周身。门边,一位同样有些年岁的太监跟着他的脚步朝宫门外走去。只留下可怜兮兮的袁仪在原地发着呆,像只迷路的羔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