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3月,史迪威对驻扎在怒江东岸的滇西远征军催了又催,让其尽快对西岸的日军发起反攻,以配合和牵制驻印军对缅北实施反攻的计划。
对于对滇西实施反攻,国内的呼声也是越来越高。
滇西远征军总司令的主帅卫立煌,也早就想打过怒江,收复沦陷的大片土地,远在重庆的军事委员会却一直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因此,卫立煌的反攻计划也只能酝酿了又酝酿。
在怒江两岸,在腊勐寨,关于反攻小道消息却如同秋风落叶,铺天盖地,官方消息,却像落进了油缸的棉花,一点动静也没有。不过,谁都知道,反攻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各种关于反攻的消息既让人鼓舞,也让人担忧。
保山.蒲缥一个破旧的小宅院里,有四五个装扮不一,类似关心国家命运的爱国人士的小群体,集中在一起讨论。
“听说部队马上就要进行反攻了,可是目前国军长官部对怒江西岸的情况并不了解!我们是不是派一个人和远征军长官部报一下这个情况?”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一身褴褛,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话里话外似乎又透露着对革命的热衷和成熟。
“听说组长已经派人潜入松山了解情况了!”另一个看上去略有稚嫩的男子问道。
“谁说的?除了司令部和长官部,谁有权利做这样的事情!”说话的正是黄云,如果不听声音,还真看不出是一个女的。
“杨财椿不是已经成功潜入松山了吗?”
“他哪是潜入松山,他那是叛变!”男扮女装的黄云严肃地说道。
“那我们小组是不是派人潜入怒江西岸,把松山具体的情况打听清楚,再通知长官部?”其中一人说道。
“今天通知大家来就是要讨论这件事情,上面对这件事情很重视!但是无论派谁去,一定先把结果汇报到党小组,党小组再想办法用合适的途径把情况反馈给钟彬军长,或者长官部!”
黄云说完,慎重的看看大家,大家无不点头赞许,表示同意。黄云又接着说道:“大家一定要记住,此刻虽然是全民抗日,但是‘我们’军队里面,是绝不允许其他组织渗透进来的!”。
会议还要继续进行,一个四十出头的布衣男子急促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
大家对他的到来很是震惊,不约而同地质问道。
“情况有变,刚刚收到消息说杨财椿被惠通桥的守桥队长吴虎来打伤了左胸,而且伤的很重!怕是快不行了,他却死撑着说要找黄医生救他!”
来人气喘吁吁的话,让在场的五人很是意外。
“一个汉奸有什么好救的?”一人不以为然说道。
“我先去看看再说!你们赶快想办法去通知他的家人!”黄云脸上的表情让人有些读不懂。
话说杨家老六杨满椿已经如愿当了兵,具体在哪个营他始终不愿意说,他今天回来是专门向母亲和表舅一家汇报这件事情的。他到家的时候,母亲和表舅一家正在啃荞面窝窝头。见到老六回来,母亲递给他一碗开水和一个窝窝头。
他一开始以为母亲会伤心,不过从母亲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母亲是从内心上支持他这么做的。
他刚放下悬在半空的心,啃了一口,老二杨银椿也回来了。一看二哥难得的喜笑颜开,就知道有好消息要带回来。
“老五终于有消息,他和他所在的 38师正在印度的兰姆伽训练呢!他们 38师倒好!既然在几乎没有伤亡就冲出了日军的包围,武器辎重一件不落!”
老二带来的关于老五活着的消息,无疑是这段时间来一家人最兴奋消息。每个人都喜出望外的啃着窝窝头,每个人都感觉荞面窝窝头并不苦涩,白开水仿佛也不是白开水,而是可口的香槟一般。
杨银椿信手拿起母亲撇开的一块窝窝头啃起来。窝窝头还在嘴里不停回味,还没来得及咽下。
表舅的弟弟就带着一个男子大汗淋漓的跑来。
“你们家老三快不行了,快去看看吧!现在就在司令部!”
一家人愉悦的表情顷刻间凝滞了,每个人都停下了咀嚼,一嘴的窝窝头堵在嘴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表舅刚刚喝到嘴里的水全部喷了出来。惊讶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看到一家人崩溃的样子,表舅的弟弟突然不知所措的冒出一句:“听说是当了汉奸,死了就死了!你们也别太难过!”
杨满椿看了看母亲,只见母亲的脸青一半绿一半,眉宇之间全是藏不住,又无法爆发出来的绝望和愤怒。
大家回过神来,余梅香已经跌跌撞撞出了大门,其余人也跟着出了大门。
黄云和母子三人几乎是同时赶到现场的。
由于谁都害怕跟汉奸扯上关系,大家指指点点竟没有人前来为他止血,躺在地上的杨财椿已经闭上了眼睛,心窝门口全是血渍,血已经流干了,整个人不停地在打哆嗦。嘴里的血水变成了血泡,无精打采的往外冒。
杨财椿似乎已经听出了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已经没有了力气。他望了望母亲,望了望二哥和老六,凝视着黄云,痛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杨财椿看了看二哥杨银椿,断断续续说:“二哥,你要照顾好她!照顾好她!”
听到此处,黄云和杨银椿立即把手伸了过去,伸过去的两只手被他冰冷左手的捏在一起,右手不停的往怀里掏,好像里面装着什么似的,但怎么也掏不进去,最后他终于看着黄云,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议论虽然不大,但是每句都很有穿透力,有人说这就是汉奸的下场,也有人说她跟慰安妇的怎样怎样,虽然每一句都听不见,但每一句都又那么清楚明了。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都散了吧!散了吧!一个汉奸有什么好看的!”
“谁说他是汉奸?”黄云几乎是咆哮。
“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我说他是汉奸,他就是汉奸吗?你亲眼看见他叛变了?对!我是说过他是汉奸,但是那是为了保护他!”黄云的咆哮,让在场的人无不一头雾水。
杨满椿默不作声的伸手扒开三哥衣服,从里面拿出一张沾满血渍的纸条递给黄云!只见上面写着“松山腹地阵地公事结构”等字样。下面阿三用鲜血画的碉堡群,只见图案已经被鲜血染的一塌糊涂,无法分辨了。
“是谁让你对他下手的,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看看吧!”黄云把纸条递给吴虎来,不无责备的问道。
“他们说他是日本人派来诱捕你的!”吴虎来道。
这时杨满春又从三哥的口袋里摸出一封信件,只见信上的内容,跟当初杨财椿给松山守备队的信件一模一样,吴虎来抢过杨满春手中的信件,问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猪呀!这是前年日本人攻克畹町,前方有人从缅北带给时任游击支队司令黄翔黄司令的信件,通知他的游击队马上在惠通桥采取措施,这是一封已经过期的‘密信’了!黄司令收到密信后,深知游击支队已经无能为力,随即派人通知十一集团军,这才有了后来鬼子过不了怒江的生死时刻。就是因为这封密信才有了后来的天降神兵36师106团和工兵24营天衣无缝的配合。”
吴虎来这才发现自己鲁莽了,因为自己的鲁莽,不仅害了一个浑身是胆中国男儿,更把来之不易松山布防图给毁了,接着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当场说了出来。
吴虎来正在惠通桥守卫,听说杨财椿过了江,卫兵怎么拦也拦不住。有人在他耳边说道:“他就是曾经设计诱捕黄云的杨财椿,这次来肯定是要来抓捕黄云的!”吴虎来二话没说,提起步枪瞄准就扣动了扳机。
黄云问道:“是谁这样说的?”
在场的人都摇了摇头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是谁在人群里喊了这句话。
面对众人的质疑,母亲余梅香并没有解释什么,眼含泪水示意老二赶紧把人抬走,老六一把抢过那封“密信”,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人群中乱喊的那个人。
一路上许多不了解真相的仍让在议论纷纷,母子三人装作听不见,只能带着沉重的心情将老三草草埋葬,杨银春在老三坟头放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三弟财椿之墓”。
等到第二天再来祭扫的时候,只见木块上的字又多了“汉奸”两个字,老六一看非常气愤,想要去擦拭,这时母亲阻拦道:“你三哥是冤死的,死都死了,含冤就含冤吧!你三哥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留着吧!”
杨满椿这才发现,原来母亲一直是相信三哥的,她和二哥、黄云一样,心里全都明白,他们当初之所以说三哥是汉奸,完全是为了保护他。
大家这样处心积虑的保护三哥,最终还是害了三哥。最让人气愤的是,三哥用生命换来的松山布防图,最终却因为吴虎来的醋意和鲁莽,被三哥自己的鲜血浸染的无法分辨。
一时间,腊勐寨到处是杨财椿当了汉奸的各种传言,这些传言,并没有因为杨财椿的牺牲而终止。
不几天,连黄云也被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芒市一号的成员,甚至有人说她是岛田大佐(芒市一号日军谍报机关的头领)的情人,说日本人一直怀疑江对岸的中国军队将有一次重大行动,为此派出以黄云为首的“铁鹰小组”,化装成中国军人渗透怒江东岸。
为了查明这件事情的始末,杨满椿除了搞好部队交代的工作,还一直默默观察寨子里的情况,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经常看见一个外乡人经常在寨子里行动,打听我军反攻的信息,杨满椿经过秘密的调查了解,才知道这个家伙叫董承汉,是不久前被线光天处决的董光汉的弟弟。
有了这条线索,老六决定乔装打扮,秘密行动,到怒江西岸的沦陷区查个究竟。原来,芒市一号还真不是一个空穴来风的组织,他是日军的谍报机关,机关负责人是一个叫做岛田大佐的日本人。
日军一直怀疑驻扎在怒江东岸的中国军队将有一次重大行动,为此派出所谓的“铁鹰小组”,早就化装成中国军人渗透怒江东岸。董承汉就是专门为“铁鹰小组”搜集情报的汉奸之一。
杨满椿知道这个消息后,连夜赶回等子,将情况反馈给等子的远征军司令部。由于人轻言微,司令部对杨满椿的反馈并未重视。杨满椿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件事反应给黄云,黄云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就是指挥炸毁惠通桥的工兵营营长张祖武,她说张将军是一个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含糊的军人,他或许会帮忙。
几天后,寨子里传出了工兵营不日即将重修惠通桥,以实现让远征军在五月中旬通过惠通桥,反攻松山的传言。紧接着,惠通桥上经常出现三三两两在桥上徘徊的工兵。看似是在观察和测量。
杨满椿一边死盯董承汉,一边通知二哥找好人手,做好随时抓人的准备。
又是太平街,虽说是临近沦陷区的乡村街道,但因为有怒江天谴和十万远征军将士的镇守。所以,街子上还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在人潮的掩护下,董承汉东张西望就进了一个小酒馆,这时酒馆里已经有人了,其中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壶刚沏好的茶,茶壶还闹着白气,茶壶的旁边放着两个洗好的被子,桌子旁坐着一个戴着帽子的陌生面孔,一看样子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董承汉进了酒馆,扫视了一眼,便小心翼翼的走到男子旁边,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董承汉一边喝茶,一边环视酒馆四周,只见掌柜在厨房里忙活,并不见别的客人进来。董承汉迅速将一张纸条递给了过去,两人便要离开。
两人刚跨出门槛,就被杨银椿带来的五个经过乔装改扮佯装赶集的中国军人带走了。
杨银椿等人押着二人走出酒馆50米左右的时候,身后的突然传来两声枪响,董承汉和另外一个汉奸早已中弹,子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心脏部位,一看受伤部位就知道,这是两个枪法极端高明的狙击手才能做到的。
狙击手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落入中国人手中的两个汉奸一枪毙命,以防中国军人从他们口中套出其他汉奸和日本间谍机关在怒江东岸的活动。
董承汉并没有一枪毙命,此刻他才知道日本人的心狠手辣,他痛苦的看着杨银椿,看了看另一个已经毙命的汉奸说道:“一定——是——是铁鹰小组的人——的人——干——的,......”后面的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烟气了。
几人把两人抬到安葬财椿的地方,从身上搜出了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中过军队马上修建惠通桥,修好桥就开始对松山等进行反攻。”
几人商定,为迷惑敌人,几人决定把字条仍然安放会汉奸的身上,并在他们的墓碑上写着“烈士字样”的墓碑。
三座阴差阳错。排列在一起坟墓阴差阳错把汉奸变成了烈士,烈士的墓碑上仍然还有汉奸两个字。
如果不是知情人,谁也不知道真相。
几天后,听说两个汉奸的坟墓似乎被人掘开过,想里面的字条肯定也被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