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大营
大帐之外,牛皋怒视一身文官袍服的后军统制王经:“经哥儿,这身穿戴可舒服?一军之将,不骑马改轿?”
王经望着牛皋:“伯远,怎可出此恶言?某官拜团练,统领后军,或官袍、或甲胄,自有处置。关尔何事?”
牛皋高声道:“军中自有制度,将校甲胄、士卒战袄、武备不得残缺,绯罗袍裙、束带剑佩,可动得刀枪弓弩?”
王经一脸木然:“军中制度?迎候朝廷天使、钦差自当着朝服,此乃礼制。守礼而行关乎朝廷颜面,此乃大事!”
“在军中迎候天使自应按军中制度,昔年细柳营故亚夫迎驾孝文着甲胄施军礼传为美谈!”牛皋高声吼道:“可如今倒好,穿甲胄的,穿官袍的,挤在一块儿,端的让人笑话!”
王经回首看着大帐,慢条斯理的说着:“大宋礼制与前汉不同,《五礼新仪》中有定例,便在军中亦当守之。”
牛皋怒道:“好,好,好,原来军中泼汉中也出了贡生举子,尔何时上京科试?哈哈哈哈——”
“住口!“一旁的张宪实在看不下去了,怒斥牛皋:“汝这泼汉,咆哮大营该当何罪?来人,将这斯看住,等候相公发落。”
“诺。”身后的亲兵急忙上前围住牛皋。
张宪不等亲兵上前看住牛皋,便转过身来冲着王经施了一礼:“王统制,望看在某家面上,莫要与这斯一般见识。”
王经收回目光,回礼道:“张统制,具是袍泽手足,无妨,无妨!”
张宪看着王经笑道:“此番吾等随相公征讨金贼,自当上下齐心为国效力。待功成之时,某请统制痛饮一番。”
“在此某先谢统制。”王经冲着张宪拱了拱手。
张宪拱手道:“勿要客气。”
两人笑着说着话,可泾渭分明的站队,为整个大营蒙上了一层阴影!
营门外
一名都虞侯走到赵鼎身旁,低声道:“太尉,刚有细作来报:营中有变。”
“如何?”赵鼎面色没有变化。
虞侯看看四周,才低声说道:“似乎岳相公与王承宣起了隔阂,军中兵马各自站队。王承宣的兵马抢占了多处要地,岳相公麾下的一营精锐不知去向。”
“知道了,有变速报。”
虞侯行了一个军礼后转身退下。
“秦相、范相,汝等果真好手段!此番吾到要和二位好好斗上一斗!”赵鼎在心中想着,脸上却冷笑不止。
这时,一名骑士疾驰而来,在距他不远处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倒:“太尉,天使车马离此不足五里。”
赵鼎沉思片刻后,招过一名虞侯吩咐着:“着人去迎,记住速度放缓些,莫要使天使过于劳累。懂吗?”
“明白。”虞侯回应后快步离去。
赵鼎往营门走了几步,突然回首吩咐:“来人,请韩指挥。”
盏茶过后,一名将军走到赵鼎的身前,行礼之后说道:“太尉,召末将前来有何事吩咐?”
赵鼎望着营门,轻声道:“韩指挥,准备的如何?”
“三明两暗具已齐备,只是——”指挥说着说着一脸惊愕的看着赵鼎。
赵鼎回过身来,看着指挥:“讲!”
“太尉,果真要动手?”
赵鼎低低的声音:“来时汝家相公是如何吩咐于汝的,汝便去如何去做,当知军法无情!”
“谨听太尉吩咐。”指挥低头单膝跪倒。
赵鼎负手而立,冰冷的声音传入智慧的耳中:“听吾号令行事!记住,无有吾之军令,不得擅动!下去准备。”
“诺!”指挥起身后,低着头快步离去。
“鹏举,时间紧迫,若要速决啊!”
夕阳之下,赵鼎挺立的身影映在营门前的空地上!
路上
一队禁军护送着一架马车走在官道上,车内一名宦官靠在箱板上休息。
宦官闭着眼睛想着心事,突然感到马车止住了,他睁开眼撩开窗帘喊道:“来人。”
一名虞侯凑近车窗,低声问道:“中贵人,有何吩咐?”
宦官将头探出车外,一脸不满的问道:“车怎么停了?”
虞侯一脸赔笑的说:“禀贵人,天气过于炎热,人马都有些撑不住了!歇息一下,缓一缓。”
宦官想了想:“也好。等等,派人回一下太尉,下一路天使离此不远了,莫要使杂家为难。”
“诺。”
宦官望着远方:“太尉,时辰真的不多了!”
客栈
一名虞侯站在房门外,轻轻地敲了敲门:“中贵人,身子可好些了?明日可能启程?”
过了一会,一道细细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杂家身子还是不太爽利,至于启程的事,明日再说。”
“贵人好些歇着!”虞侯悄然退下。
等过了一阵,房内传出声音:“来人。”
在门外伺候的两名小斯推门入内,低头等候吩咐。
一个宦官端坐在锦榻上,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皱着眉头吩咐着:“钱丁。”
“押班。”一个小厮跪下。
“汝去给李押班传信儿,就说平亭的酒水甚好,请他好好尝尝!”
小厮点头后站起转身离去。
等到听不见了脚步动静,宦官才继续吩咐:“钱丙。”
“押班。”剩下的那个小斯跪下。
“汝去给王押班传信儿,就说乐亭的笔墨甚好,请他多购一些!”
小厮站起身后,有些迟疑地看了宦官一眼,但还是低下头退出房间。
宦官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大帐
王贵慢步走出大帐,看着眼前泾渭分明的众将,心中不禁浮想联翩:不管是谁的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今日却要分道扬镳了,也不知还有没有重聚的一天?
战场上出生入死在一起,发了军饷逛青楼也在一起!
在城中闲逛调戏良家小娘在一起,偷看军营旁边那户寡妇洗澡也在一起!
酒桌上斗酒胡说在一起,校场上打磨武艺也在一起!
那时候大家都还年轻,军营很大,他们的志向更大!
那时候大家都认为自己会一刀一枪立下大功,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不再像以往那么贴心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站队的站队,立山头的立山头,这还是当初的大家吗?难道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现在真的撕破脸了!
大家真的要分开了!
今后相遇,就是死敌了吗?
如果能够重聚,还能回到以前吗?
难道这就是上位的代价?值吗?
王贵冷着脸,看着众人,沉默了半天,终于大吼一声:“传相公军令,众将整装,迎钦差入营!”
说吧,王贵头也不回走到大帐前的旗杆下,抬头望向那面绣着“北伐”二字的大旗,默默不语!
如果没有记错,现在临安的朝廷可谓正是多事之秋!
掌朝的相公秦桧正在和金国的特使洽谈议和之事,他身后的势力准备借助与金议和之事以掌握朝廷更多的权力。
而朝中的主战派则是分两步走:赵鼎作为朝廷的钦差赶赴军中,控制住岳家军的兵权收为己用,是战是和那就有了回旋的余地;而留在临安的余者,则在和主和派全力周旋,一旦事不可为尽快止损,保住朝中的权利,也好和身后的支持者交代!
上一世的王贵根本不知道这些,在人胁迫下接管了兵权,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
现在么,他的举动出乎了那些大人物的预料,至于后果——
王贵早已想清楚了!
帐外的众将中呆呆的看着王贵,仿佛没有听见刚刚王贵所传的军令。
过了片刻,梁兴离开了人群,走到了王贵的身后。其余身穿官袍的将校,仿佛明白了什么,缓缓走出,聚集到王贵的身后,只是有人不停的回首看向昔日的袍泽。
低低的哭泣声,在大营中飘荡!
许久之后,岳飞缓步走出大帐,看到近乎四分五裂的阵营,长叹一声,脸色苍白的低声说道:“列队,迎钦差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