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桐虽不是火道修士,但驱使灵力增强煮水之火却不再话下,因此那泉水入壶之后,几息之间便已经沸腾,随后她便有条不紊的温具、置茶、冲泡……
她此前不好饮茶,自然也不会泡茶,但那都是认识凌映雪之前的事,在得了凌映雪所赠的茶具之后,身边有玉阙这个喜好品茶的蛤蟆,便是再不会也会了!
况神锋点点头道:“之前没注意,你这茶泡的倒还挺细致的……”
一番烹煮之事做下来,江桐的心绪也归于平静,也随意了许多,一边奉上一盏热茶一边笑嘻嘻道:“太尊过奖,班门弄斧而已。”
待况神锋轻轻尝过之后,江桐已经收到玉阙的传神,便道:“敢问太尊,不知太尊传弟子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只见况神锋三指捏着茶盏,饶有意味的露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道:“你怎能确定我是故意把你叫来的?”
江桐自然不敢说是玉阙让她问的,但在化神面前撒谎她目前还没这个胆子,因此就只能难为情的低下头,不做言语。
况神锋虽然察觉不到她同玉阙之间的传神,但到底是活了快五千年的人,又有化神修为,而面前不过是一个不足十七岁的小姑娘,莫说举手投足,便是一呼一吸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也不加追问,再度啜了口茶后便道:“没什么事儿……看看……”
江桐慌忙抬头,疑声道:“看看?”
“对……看看,看看你这能够以《万劫经》筑基,还能引动筑基天劫的弟子,顺便也看看你那只有趣的灵宠!”
原来人家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玉阙也就不躲藏了,正好他看化神的裤裆也已经看够了,便径直跳到桌子上来!
江桐直接被吓得站了起来,急忙压低声音道:“你出来干嘛???”
玉阙也不理她,只是仔细看了看况神锋的侧颜,待其正面与自己,便双爪交叠,恭敬行礼,开口道:“玉阙见过前辈。”
江桐更是惊道没边,不曾想到的是这癞蛤蟆平常在那些弟子面前都躲得好好的,此刻居然胆子够大,不但主动在化神大修面前露脸,而且居然还开口说话!
反观玉阙倒很是淡然,或者说也不在乎了,因为况神锋既然已经注意到他,那么想必至少也是在江桐筑基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而且玉阙此时心中镇定,更是因为他能够想得通况神锋对自己并无半点恶念,毕竟江桐称得上是万劫宫的未来,对方若是真想懂自己,不会让江桐知道,也不会等到现在。
况神锋正视玉阙,仔细看了几眼,便传音道:“未请教……”
对方乃是传音,那么就说明他同自己的对话并不想让江桐知晓,因此玉阙便同样传音回道:“吞天雷蟾。”
况神锋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那微微紧缩的瞳孔却还是被玉阙看在眼里,或者说,是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演示。
随后况神锋沉吟片刻,目光如炬的回道:“那不知道友和本派师祖万劫道人可曾相识?”
玉阙恍然,原来他把自己和赐予万劫道人传承那只吞天雷蟾联系到一起了,但这也难怪,况神锋毕竟是化神,肯定能够看出自己为江桐修改的大阵绝非等闲之辈所为,再加上江桐灵根品阶大涨,如此剧变,没有外力几乎不可能做到,凭况神锋的智慧不会想不到自己身上。
关键是此界并无什么高阶蟾属妖兽,如今凭空冒出来自己这么一只二阶初期就十分迥异的蛤蟆,那么二者之间有点联系也实属正常。
想到此处,玉阙便回道:“前辈想问我是不是万劫道人手里那只吧?”
况神锋道眉眼微微一眯道:“正是,敢问道友是还是不是?”
玉阙稍作思索道:“是!也不是!但确切的来说,不是,因为……我不想是!”
人总是想要看到自己所希望看到的,即便是活了几千年的化神同样如此,那自己便不如将计就计,给他来个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况且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饶你是化神大修士,本蛤蟆照样忽悠,一旦成了对自己可是没有什么坏处,而且多半还会有求于自己!
便是不成,且不说江桐的原因,就吞天雷蟾凭当年传法万劫道人的情分,对方也绝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
况神锋看了玉阙半晌,仔细斟酌起他这番话来……
江桐知道他二人在传音,在一旁已经吓得要死,生怕这位神锋道尊一眨眼就把这蛤蟆给瞪死,而三番五次对玉阙传神他都没有给予回应,便终于忍不住道:“太尊,我这灵宠不知规矩,求太尊宽宏,千万不要与他计较!!!”
江桐说着便要跪下行礼,却被况神锋一道灵力轻轻拖住,随后微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对他绝无恶意。”
随后他便又对着玉阙点点头传音道:“前辈这是想重走仙途么……?”
玉阙即不承认也不反对,毕竟“重走仙途”四个字算不得全错,其过了几息后道:“神锋前辈说的没错,不过前辈既然知道我是重走此路,那一切自当凭实力说话,我这‘前辈’二字就不敢当了,您还是称呼我道友,或着直接叫我玉阙便可!”
人家给脸,自己可不能不要脸,因此还是谦虚点好……
况神锋又审视了玉阙一番,凝神不语,随后缓缓自语道:“真好……真想也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江桐没听太清,便探了探头问道:“太尊,你说什么?”
况神锋笑了笑对江桐道:“你呀,仙缘深厚,以后要好好奉养他。”
江桐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点点头,然后琢磨着着晚上好好盘问盘问这癞蛤蟆!
随后只见况神锋站起身来,伸了伸腿脚,迈开步子往院落中溜达起来,带着些许感慨道:“没想到……没想到今天居然和你说了这么多话,自我化神之后,除了青玉前辈之外,就属与你说的话最多了,而和青玉前辈之间只是论道,若说闲聊,今日还是头一次呢……”
江桐自然是一直款款跟随在他身后,恭声道:“今日得太尊教诲,的确是弟子的福分,弟子感激不尽!”
此时况神锋走到造景石之前,骤然止住身形,回过头看着江桐道:“闻无音和宣无鸣要收你做真传,你没有答应,是不是怕将来一旦万劫宫与青云阁之间出现冲突,你作为真传难以自处?”
江桐面露尴尬之色,只道化神就是化神,直接就猜度出自己那点小九九了,没办法就只能点点头承认。
此际况神锋则道:“此事你大可放心,本门与青云阁之间的交情,从万劫祖师那一代就开始了,反目成仇的几率可说是没有,不然韩九道也是不会放你来的……”
江桐被她说的很是不好意思,低着头哦了一声,但随后其忽然想起了玉阙的话,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道:“太尊,那倘若有一日,有诸如九阶神器现世的情况出现,万劫宫和青云阁也不会反目么?”
况神锋双目微眯,随后眸光略一转动,直接看了看玉阙,随后才又重新看回江桐,思索片刻道:“若你没做万劫宫弟子便还有这种可能,而你做了万劫宫弟子,那说不定永远都不可能了……”
玉阙心中微震,心道不愧是化神,果然有智慧,居然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化解江桐这一点顾虑。
江桐没明白,便传神问向玉阙,没想到这蛤蟆直接张嘴说了出来:“神锋前辈的意思是,你的成就不可限量,将来只要你成长起来,自身价值就远超九阶神器了,而待到那时,只要有你在,万劫宫与青云阁之间的关系自然固若金汤!”
江桐简直无地自容,没想到自己当着化神的面去和灵宠传神,而这癞蛤蟆居然半点面子没给自己留,直接大嘴巴一张说了出来,但还来不及传神责备玉阙,便听况神锋点点头道:
“玉阙道友所言不错,有些问题,躲是躲不掉的,唯有迎难而上,强大己身,倘若有一天,你强大到让两派中人都看你的脸色行事,别说什么九阶神器,便是先天灵宝放在眼前又如何?两派还不是要联手抢过来给你用!”
江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玉阙道友?开什么玩笑?就这癞蛤蟆还道友?其看咽了口唾沫,实在忍不住,便指着玉阙道:“太尊……居然叫他道友?”
况神锋哼笑一声道:“你都可以大呼小叫,唤我一声师兄,我如何不能称玉阙道友?”
听他提及此事,江桐只觉得脸上发烧,恨不得把头锥进地里……
“所以现在你当明了,不再有任何疑虑了吧?”
江桐诺诺道:“太尊教训的是,之前……之前是江桐不知天高地厚,回头我就主动拜访,去向二位首座认错,然后再……”
况神锋则直接打断她的话道:“这倒不必了,如今门中仅你和闻无音二人修了这万劫锻体之道,而此前闻无音见你引动九潮九汐之后,便已经放弃了收你做弟子的念头,因为他觉得你会比他走的更远!
至于宣无鸣,虽说也是天资卓越,但还远不如闻无音,拜入他门下,我看便算了吧……”
江桐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忽然空了下来,不由自主的缓缓低下头,当场有些失魂落魄,后悔自己居然错过了成为首座真传的机会,随后便眼神幽怨的望了玉阙一眼。
然而,况神锋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她入坠云端!
“那么,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桐正低头看着脚下的砖石发呆,听到况神锋由此一问,直接呆上加呆。
直至一息过后,江桐猛然抬头起,瞪大眼睛张着嘴看着他,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期待,但却又实在不敢相信,不敢想象,便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太……太尊……太尊是…是说……”
只见况神锋微微颔首,浅浅微笑道:“不错,你可愿意做我的弟子?”
看着一脸笑意的况神锋,江桐心中一瞬间翻起滔天巨浪!
刚刚自己听见了什么?面前这人居然要收她做弟子?一代化神道尊!!!
自己怕不是在做梦吧?
然而江桐不敢当着化神的面抽自己嘴巴,便将拳头攥的紧紧的,直将手心掐的生疼,随后才确定不是真的在做梦!
玉阙便直接斟了一杯茶水,抱起茶杯飞身蹦到二人之间道:“蠢货!发什么呆?还不跪下来磕头叫师父!”
江桐闻言,才轰然惊醒,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执弟子礼高举过头,喘着粗气道:“神锋师尊在上,请受徒儿江桐一拜!”
说罢,江桐嘣嘣嘣叩了三个响头,随后拜伏下去,以礼叩地!
玉阙看她趴下就没起来,便又催道:“你趴着干嘛?还不快给你师父奉茶?”
这一举动直接让江桐以及况神锋都是不解,但况神锋没有接礼,江桐自然不敢起来也不敢言语,而况神锋眼见江桐还跪在那里,又不好和玉阙唠嗑,使小姑娘苦等,便先是略正衣袍,随后俯身,伸出手以掌端搭到江桐执礼扣在地上的双手,将她轻轻扶起,随后便对玉阙道:“不知道友这是何意?”
玉阙阅读各类书籍,但都侧重于山水地理志异,偏偏没有涉猎古云界人族社交礼仪,因为他是个妖兽,没有看的必要……
古云界虽说界龄悠远,但经过了百亿年的变迁,如今此界拜师,都是唤师尊之名,以弟子相称,随后叩三个响头,再执弟子礼叩地,待收徒者上前搭手扶起弟子,拾起此礼,便算是认下这名弟子了。
而弟子传茶的习俗则早已经断绝,倒是不少大道世界中还保存此礼,至少清瑶界是这样的。
因此玉阙还以为都是一样的,便也是不解道:“弟子拜师,当传茶,奉师父,为师者饮下此茶,收下弟子,是为传茶之请,受茶之恩,故此师徒之情又称传茶之情!”
然他说完,二人神色就更是古怪,玉阙便又加了一句道:“这可是大道世界的规矩!”
江桐看了看况神锋,又看了看玉阙,便压低声音道:“我们这没有这个规矩的……”
不过况神锋却微微一笑道:“不错,好一个传茶之请,受茶之恩!也罢,既然玉阙道友再此,你我便也当应玉阙道友的见证!”
玉阙看着江桐努努嘴,江桐立刻俯身接过茶杯,随后再度躬身,高举过头道:“师尊轻用茶!”
况神锋便接过茶一饮而尽,而待江桐直起身来,其又对玉阙问道:“不知这里边可还有什么更深的讲究么?”
玉阙想了想道:“更深的讲究到没有了,只不过有一天弟子要是想脱离师门,便需再敬无茶清水奉与师父,而师父不饮,直接泼出去,叫做‘茶情以淡,弃之如水’!
当然师父若是要主动逐弟子出师门,便直接当面泼一杯清水,以示断绝师徒之情,和什么割袍断义之类的差不多吧!”
“割袍断义?”
这次是况神锋和江桐二人同时发出疑问,玉阙无语,便又把割袍断义的事情大概说了说……
且说玉阙以及他二人回了厅堂,待师徒二人落座之后,况神锋看着江桐道:“你是我的第四个弟子,在你之前,你还有两位师兄和一位师姐。”
江桐闻言便来了兴致,立刻道:“那师尊快与我说说,是门中哪几位,来日我好去拜见!”
谁料况神锋却摇了摇头道:“拜见的话,你那位大师姐倒是可以拜一拜,就在宗门墓地,有一快墨玉石质的墓碑,上书“叶欣懿”三字,便是她如今所在了,她未能突破元婴,止步于金丹,最后寿尽归道了,我是金丹初成时收她入门,如今她也走了快四千年了吧!”
言语之间,况神锋眼前似乎依稀浮现起那名弟子的笑容,那是他第一个弟子,性格很是开朗,爱胡闹,没有几分女修的样子,但她也很爱笑,而且尤其爱放声大笑……
况神锋又继续道:“而你二师兄当年在西原之时,身陷重围,被人打的神形俱碎,连块渣都没剩下,至于你那三师兄,进入镇魔渊不久后便魂灯熄灭,自然也是陨落了,这二人拜无可拜,自然也就不用拜了……”
江桐始料未及,只能缓缓低下了头,遂想起况神锋此前所说的种种,才知道一代化神竟然如此悲哀,心中便也泛起是说不出的苦楚……
此时况神锋又道:“你虽然入我门下,但即便是我也没有修过《万劫经》,所以这条路还要你自己走,明白么?”
江桐动容,立刻郑重道:“师尊放心,江桐必定不叫师尊失望!”
况神锋则看了看玉阙,又点点头道:“好,我也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说着,他目光落在江桐头顶的方巾之上,心念一动,只见那方巾自然脱落,江桐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一直都以这副面貌面对况神锋,便立刻施礼道:“师尊恕罪,弟子……太激动了……都忘了以真面目对您……”
况神锋摇了摇头笑道:“你戴与不戴,对我来说还不都是一样,我将你方巾取下,目的并非如此……”
江桐吐了吐舌头,这才想起来人家可是化神,还是专门炼器的化神,而自己这点伪装怎么能够瞒得过他……
只听况神锋又道:“你既然入我门下,那么我这当师父的若是没点见面礼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江桐匆忙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师尊收我入门,已经是恩比天高,我如何还能叫师尊给什么见面礼呢?”
况神锋不管她说什么,只见其右手一番,一道青色烈焰自手中腾然而起,随后便有一团银色的丝线自其腰间的玉佩之中飞出,径直落入青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