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避难至此,还请众位兄弟宽宥,若无意中得罪了各位,晚生在此给各位陪个不是。”胡海若清朗的声音穿出,盖过了众人的喧嚣。
“避祸?”那人声音中充满了讥讽嘲弄之意,似乎听到了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那片光溜溜的墙壁上映出的火光加深,闪动,一名麻衣汉子率先从墙壁转角之处走了出来,随后,后面跟着一群群,一队队的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物出来。
这些人明火执仗,出来时都是一言不发,极为有默契地站在了两侧。空间被来就狭窄逼仄,这样一来,胡海若看起来更加像是被包了饺子。
那些人,衣着各异,体态万千,高矮胖瘦的提醒体态都有,多穿衣着均是暗色底料,不过有的看上去极为华贵,像是个地主老财,员外官人,有的看上去破破烂烂,一件衣服脏的看不出本来面貌,上面横七竖八,重重叠叠打满了补丁,有的补丁之多,之密,好像比原本的衣服布料还多,就像是穿着补丁跑出来了。唯一的共同点,这些人都用面具遮住了脸面,那些面具种类繁多,色彩图案不一而同,但若是仔细一看,发现竟然都是狰狞可怖的小鬼,简直像是下了地狱,让人周身冰冷,像是做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如置身地狱之中。那些面具后面,是一双双阴冷的眼睛,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异类”。
刚出狼吻,又入虎穴。胡海若心里有这种感觉,不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周围的空气中夹杂了火把中的油味,闻之刺鼻,又令人心生戒惧,几百号人就这么讲胡海若团团围住,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下一步动作,只有地道中因潮湿而有的“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嗵、嗵、嗵”
一下一下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仿佛每一下都敲打在心头,每一下都是在敲出内心深处残存的勇气。
拐角处,三条人影出现,都是一身黑衣,看面具,左右两侧是黑白无常,中间一人则没戴面具,黑布帽子兜住了头,脸上一块黑布遮面。
“这位……先生,晚生多有得罪,不知怎样称呼?”胡海若想向中间的黑衣人拱手作揖,神态甚是谦逊。
“你既入幽冥,又在怎会不知?”
胡海若心道:“还不是手里有个拖油瓶,你当我想来?哪个脑子有病才想来呢!”不过真心话一般都是说不得的:“听别人称呼您老作城隍?掌管一城一地幽冥鬼事的城隍大人,久仰久仰。”
“胡海若,你果然有两把刷子。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胡海若一脸苦笑:“我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城隍不回答,问道:“今日值守此地的人是谁?”
两名“小鬼”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人面具是吊死鬼,白面长舌,一人面具是产妇鬼,大口长发,两“鬼”战战兢兢走出来,站在一起,像得了癫痫,腿上抖动起来没完没了,似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民间传说中,黑无常名叫范无救。
范无救一手拿着火把,纹丝不动,另一手挥出,一道亮金色光圈一闪,两名“小鬼”尸横就地,脖子上一道利刃划过的痕迹。显然,是被那环状的外门兵刃一击断喉。
金色光圈击杀二人,一闪回到了范无救手中,再次被他拢在了黑色的袖子中。
胡海若眼角一撇,见那死去的两名“小鬼”穿着市井百姓的普通单衣,双手骨节粗大,显然是最为普通的庄家汉子。
普通汉子,地道,莫非是和蛇头有什么关系?胡海若悄悄斜眼四处观看,周围的人打扮多样,手指有粗有细,生长老茧的地方也不相同,甚至还有白白嫩嫩的手掌,很明显职业不相同。
而且,但凡是武道高手,身上都有一股慑人的气魄,胡海若身处众人之中,能够感觉到周围部署多身怀武功,但多数都仅是粗通,并无高手,唯一能让他感到压力的,就是他正对面的三个人。
对方人数多,信息掌握得又全,自己贸然闯入,竟被这里当家的头头“城隍”直接叫破了身份。
处决了两名守卫不力的人,城隍问道:“夜游鬼,你胆子不小。”
徐致远听到这句话,吓得腿都软了,直接扑倒在地上:“城隍爷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老人家处罚我就好了,我都……求您别……”
城隍冷笑道:“处罚你?你跑得了吗?规矩是什么,难道有人忘了吗?”
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徐致远听完直接吓得瘫在地上。
人群中,一名戴着凶恶鬼怪面具的人站了出来,道:“规矩如何,属下不敢或忘,夜游鬼是我门下,属下看管不力,愿意领罚。”
“夜叉鬼,你是个识相的,这等属下,轮到你回去教训,是打杀了还是回去剐了,你自己看着办,本城隍不会与这等初初入门的小鬼计较。”
夜叉鬼不在说话,伸出一条左臂,平平伸直,右手慢慢卷起了左臂上的袖子,露出虬结的肌肉来。
范无救右手一扬,那奇门兵刃飞出,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肉体的声音和血浆的喷射,夜叉鬼一条左臂已然落地,兀自在抖动。
那夜叉鬼很是硬气,嘴唇被咬破,正在颤抖不已,却没有发出哼声,低下头拾起自己断臂,向城隍行了个单手礼,退入到人丛之中。
娘呦,好吓人,这些人绝对脑子坏掉了,或者被什么人给下了咒蛊惑了,说不要命就不要命,说切掉一条胳膊就切掉一条胳膊,还他娘的无怨无悔……病得不轻。
胡海若摸了摸鼻子,心里边七上八下,失职的都遭受到了这种处罚,把自己领进来的徐致远放着好好的尚书大人的公子哥不当,非要在这地底下当小鬼,看样子那夜叉鬼是他上司,他尚且断了一臂,回去之后搞不好从他身上切点什么玩意下来呢。那自己……自己这个闯了人家风水宝地的正主……恐怕更加要糟糕了。
果然,城隍抬起头来:“胡佥事,你呢?”
“我?啊哈哈,我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不打扰了,城隍大人,你们继续,我走了。”
周围的人默默向前走了一步,明晃晃的火光将众人脸上的鬼面具照的越发清楚狰狞,好像那上面不是简简单单的鬼面,而是真的潜藏着一个个的厉鬼。城隍身边范无救手中的钢圈在他手中转动,一滴滴殷红的血正滴落在地上。
躁动的人群,手持利刃的黑白无常,以及深色冷淡的黑衣人,现场的气氛沉默凝重,一股特殊的紧张和压力透过空气传了过来。
“看来还走不掉”胡海若心里盘算了一番,发现既然离不了场,那就只好先来个缓兵之计,看看对方怎么说。
“哎呀,各位兄弟不必这么紧张,搞得我都紧张了,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胡佥事,轮到你了,你怎么说?”黑衣人城隍声音阴恻恻,一字一字叩在人心头。
昏黄的火光,拥挤单位人流,狰狞的鬼面,一切汇聚在这一方狭**仄的空间里,又发生了如此怪异之极的事,让胡海若一时有些茫然,感觉到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确定自己确实清醒着,确实还活着。
城隍仿佛看穿了人心一般,道:“胡佥事,事已至此,你总要有个交代,毕竟此事因你而起,你这个正主总不好拍拍屁股走路吧?”
胡海若吸了吸鼻子,火把中的油烟味浓烈,令人闻起来不舒服:“什么交代?你们到底是谁?”
他这句话说的又冲又没礼貌,像是被人逼急了问烦了之后说出来的话,满满的不耐烦。
城隍桀桀怪笑:“我们都是鬼!我们身处幽冥地狱!”
胡海若哼了一声:“那我是什么?活见鬼咯?”
城隍并不动怒:“胡佥事出身清贵,在宁国就是当朝大员,在北海也是结交着吏部公侍郎的大人物,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百死余生的孤魂野鬼了,不过倘若这世道上,漫天神佛的都保佑不了我们这等小鬼,那就说不得,世道只好变一变了。”
“所以你们,确切的说都是反贼了?”
这句话不再留一分情面,也不再藏着掖着,他心中的疑虑自宁国被菜贩子打劫开始就有了,这些人,做派上出奇的相似,多半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反贼?!胡大人好高高在上啊,你知道我们都是什么人?我们为何要做着鬼魂野鬼?那便是因为我们都做不得人!我们都是叛党余孽,罪臣家眷乃至斗争中落败的皇室之后!这世道不容我们,我们若不藏身于幽冥鬼府,不化身市井小人,如何在这乱七八糟的世上活?”
“看来还真是一群反贼,藏的倒好。”胡海若想到了这一节,他口中道:“所以说,你是这幽冥的老大了?看来北海还真是暗流涌动呢。”
“我?我只是这小小云中府本地的城隍而已,幽冥之大,不是你能想象的,你所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鬼门关里的恶鬼呀,早就按捺不住了,你在任何地方,接触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我们幽冥之鬼。这世道,既然把我们逼作了鬼,那我们有朝一日就要也还要这狗屁世道还回去!”
城隍黑漆漆的瞳仁在黑色的布后闪着光芒,一字一字问:“所以,你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