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市区出发,走了整整两个小时。车就停在了成仪观门口。这是一座不太大的道观,还坐落在远郊,香火难免差了一点,有些破败,不过能看得出岁月间不曾磨灭的信仰与古制,霍祈月一个人带着祖师像进去,让翟军跟开车的公墓胡老板在外边等着,让了几根烟之后还不见她出来,胡老板靠在座位上打起盹来,翟军却冒着雨走到道观廊下,好奇的向里边张望。
要说是别处建筑,还真就与普通道教宫观并无太大差别,庄严的砖瓦殿宇千年不倒,只是路面的青石板上已经有了稀碎的裂纹。有几株野草顽强的从夹缝中间破土而出。而最诧异的这成仪观的匾额上方,却悬挂这一个巨大的算盘,这算盘经岁月剥蚀,早已褪去了华丽的颜色,静静的看着过往的车辆与进出的香客,翟军发现,这面算盘的所有算珠,都是自然垂落,只有一颗算珠,确实向上拨动着的,似乎藏着什么深刻的意思,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答案,只有等霍祈月出来,再问问他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外边的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见霍祈月已经换下了道袍,一身简洁的运动服倒还是藏青色,却合身的把身材衬的错落有致。头发扎成一个精神的马尾,只是颜色的花白有些刺眼。背着一只双肩背包。道观中所有的道士都顶着大雨来给霍祈月送行,出门之后,转身向这边来。
正是还没来的及走几步,一个硕大的身影一团火苗一样的从道观门口飞出来!惊的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落凤!”霍祈月叫到。这团火呼啦啦的向前扑过去,最后停在了霍祈月面前。竟然是一只公鸡。
那只公鸡的体型几乎要赶上一条大型犬,鸡冠红的扎眼,拦在了霍祈月跟车子的中间,摆出了打斗的姿势,浑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就是这样阴沉的的大雨里,仍然熠熠生辉。一双炯炯的眼睛盯着她。
“我靠,这公鸡成精了啊。”翟军跟老板不知道是该诙谐还是惊叹,异口同声的爆了一句粗。
霍祈月倒是很熟识的样子,想要靠近一些。不想一只脚才刚刚离地,这大公鸡竟然猛地一扇翅膀上前,狠狠地啄上了她的小腿!
这一下可是用上了十足的力气,霍祈月吃痛,赶紧退了一步站住,这时倒是也奇怪,公鸡见她退后,也就不再攻击,只是还保持着打架的架势,这一个走一拦,一人一鸡竟然陷入了僵持。
“落凤,你这是不让我走?”霍祈月被刚才那一口疼的呲牙咧嘴。气冲冲的数落起来。
话一出口,这叫落凤的鸡一歪脑袋,竟然收起了打架的架势,一身羽毛慢慢的趴下去,淋了半天的雨,有些七零八落的。望着霍祈月,喉咙里轻轻地“咕”了一声。
霍祈月也沉默了片刻,突然把伞往边上一丢,对着漫天的大雨,仰着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的那么畅快淋漓。连落凤都脑袋一歪的看着她。
“连你都觉得我会死……哈哈哈哈哈……”霍祈月被大雨淋得彻底,浑身在发抖,两颊却红的像落凤背上的羽毛“放心,我不会死的,找不到其他四盘,见不到祈闻,解不开命局,我怎么可能死……落凤啊,十年前我带你上山,今天咱就一起走!”连一旁的翟军都被她突然的豪情壮志吓了一跳。反而见落凤眼睛一亮,兴奋地甩了甩一身的雨水,站到了霍祈月身边。
拜别了成仪观道友,翟军跟老板也不敢怠慢,把这一人一鸡让进了车里。
“然后咱们去哪啊?”
“长途汽车站。”霍祈月干脆利索。
“今天就要走啊。”
“难道你家里还有什么金银细软?”一句话堵得翟军嘴唇子抖了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倒是胡老板异常狗腿的接话“就是,霍爷那可是真神仙,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诶霍爷,您这是要去哪啊。”
霍祈月也不避讳:“山东菏泽。”
“反正我也是闲着,不如开车送您过去,长途汽车太不方便了,而且……”钱老板点头哈腰的同时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蹲坐在后座上养神的落凤。
“那有劳胡老板了”完全不客气。车麻利的掉头上了高速。
翟军在车里,突然间想到了这个算盘的事,便转身询问了正在出神的霍祈月。“霍爷,这个成仪观门头上的大算盘,是什么意思啊,这个我之前去过不少道观,还从没见过。”
霍祈月依旧望着窗外“成仪观是我占验派的一处宫观,所以其摆设自然与其他门派有些不同,至于匾额上的算盘,你也该看到了,他有一颗珠子是向上拨动的,正是应了我占验心法中的一句:人有千算,天则一算,人算,不如天算。”
翟军虽然对这句话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依旧完全的被这其中无数重深刻彻底的震撼到了,连开车的胡老板都魔怔一样的反反复复念叨了几十遍,车里也莫名的陷入了恒久的沉默。
迷迷糊糊的晃悠了小半日,傍晚时分,翟军眼前的景色已经是越来越熟悉。先是跨进了菏泽牡丹区,再七拐八拐的指着路走走停停,天黑之前总算是到了村口,一个新立的村口排楼上写着两个大字——桑堂。
霍祈月麻利的把司机胡老板打发走,两个人步行进了村。这个村子的地界也是相当有趣,牡丹之乡菏泽正东,霍祈月一边走一边不忘掏出手机查了一下GPS定位。让翟军再次刷新了自己对道士这个古老职业的认知。
这些年国家政策大力扶持新农村建设,看样子就是发展的还算不错,不乏刚落成不久的乡土气息建筑与新刷过鲜亮无比的外墙油漆。一路上翟军也因为太久没回家整个人都亢奋起来,指指点点的给霍祈月讲着这个不大的村子,音调都提高了一个八度。只是越是走过熟悉的街道,心里突然间就想起了那天夜里永念园的那个梦,想起了那个当无数黑雾涌来时,在风里飘摇的少年。
“妈,我回来了!”翟军推开了这再熟悉不过的院门,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屋里冲,霍祈月跟在后边,一个头上戴着厚厚的头巾的老妇人就倚在院门堂屋的门框旁边闭着眼睛,看见翟军就愣住了,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有了神采。蹒跚着站起身“儿啊,是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啊。”
翟军也赶忙扶住了母亲“最近没什么事情,老板给我放了几天假回家看看,妈,你头疼好点了吗。”这可是一路想好的理由,行云流水的说出了口。
翟母上上下下的看着好久没见的儿子,只要是身体还健康,就放下心来。随后就注意到了身后的霍祈月“回来就好,儿啊这还有客人,这个是……”翟军心里暗暗叫糟,这个谎怎么偏偏忘记圆了。
“我是翟军的同事,出差一路过来的,我家就在牡丹城区里,跟他回家来凑个热闹。阿姨叫我小霍就好。霍祈月瞎话说的一本正经,翟军才知道她刚才查地图的原因,配合着真诚的神态,让丝毫不擅长说谎的翟军真是五体投地。
即便是如此,翟母还是很激动。“就好,回来就好,军,你带着小霍在屋里坐,我去给你们倒点水”。拔腿便出了门。
“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老太太乐意就让她忙,咱今天晚上吃好的”。翟军一屁股坐在炕上,看着正在四处打量的霍祈月,嘴贱的毛病一时控制不住“怎么了霍爷,风水怎么样?”话一出口又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子。
霍祈月倒是四平八稳的坐下了。“老人家的头疼是怎么回事?”
“人年纪大了,近两年开始的头痛,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哪看的出什么门道,县里医生也没查出问题,一直想带她再到市里的大医院瞧瞧,说什么都不肯去。其实就是怕花钱”。语气里突然夹杂着一点无力。“也是我没用,出来混了这几年,半点门道没有,领老娘看病都看不得。”苦笑着望着窗外。
霍祈月倒是不动声色的掰着手指岔开话题“你说的那个道士,他之前住哪啊”。
“村东头有个道庙,再往东走有间破砖房就是他家。早年被抓走之后村里人还嚷嚷着把他那砖房给推平了,后来又说是闹鬼,方圆四五里都没人去。”
落凤却不知什么时候也钻进了屋里,一个扑腾就在堂屋大梁上蹲了下来。把翟军吓了一跳。“你去做饭,把阿姨换回来。”霍祈月在屋里四处打量着,没头没尾的就给翟军下了命令,说来也怪,翟军这么些年的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一张城墙拐弯的厚脸皮,偏偏在霍祈月面前就丝毫不起作用,都得乖乖地听着照办。
很多年之后再次回想起来,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被拽进这个一生都爬不出来的局里,令人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