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十一世纪社会飞速发展的时候,汹涌的时代浪潮开始席卷了这片天空下所有的一切。当高楼大厦开始代替古老的乡土,当世界的交互与相互影响开始成为日常。古老的宗教也在以人们看不见的方式,进行着适应这个时间节点的进步。
我们开始给传媒信息,电子产品划分五行的属性,开始给摩天大楼、工业园区堪舆风水,甚至开始给几千年的经文标注外语翻译。
虽然在这个永不停歇的变迁里,有人会质疑,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事物究竟去向何处。答案很简单,就在每一个修道之人的心中。这片土地上的道派,仍然遵循着传承,在三清大殿内上表,冠以最郑重的道号,讲述几千年的历史和每一段经文。我们也会永远铭记,那些已经成为历史璀璨繁星的诸位高真,以及他们法袍上的积攒的辉煌。天道有斗转星移,尘世间的修道者,也在各自践行着关于“大道”的初心。
在很多对于宗教的态度中,从不乏认为他们最终会因为无法跟上时间的脚步,而消亡的声音。而我们也只想用当日在踏入山门之时,就懂得一句话来回答:红尘有道千秋在,低头方入此门中。
所有或在名山大川中归隐坚守,或在城市街道中穿梭的道士,心中不变的信仰,便是“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翟军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翻来覆去的无法再入睡了。直躺的腰酸腿疼才终于放弃,只穿了条裤子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准备出门去抽颗烟。
谁知刚推开门,就呆住了。
在熹微的晨光之下,一轮红日的半边将大地染成暖洋洋的金色,也给前院正中打坐的霍祈月镀上一层神圣的辉光。卯时,正是道家的早课时间,除了颂念经文咒法之外,修炼内丹的弟子也在此刻借日光阳气行吐纳之术。
而翟军却因为酷爱懒觉,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只是听母亲说过她每日清晨练功的事,不由的看呆了。
“干嘛?”也不知过了多久,霍祈月停了嘴里的念叨,一转头,看到正当着膀爷的翟军,一脸的嫌弃。“太难看了!”
翟军正在思考霍祈月所指的太难看了究竟是什么意思,翟母正从堂屋出来招呼她吃早饭。又瞧见了自己儿子只穿着条裤子杵在门口,张嘴开说“赶紧回屋穿衣服去,当着女孩子的面,成何体统。”
他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打眼便是因为长期熬夜与经常用泡面打发饥饿造就的肚腩。终于明白这个难看的含义,腾的红了脸,拔腿就回屋。
今天也是与何魏氏约定好上门的日子。
吃过了中午饭,霍祈月收拾罢东西,由翟军领着穿过整个村子,终于出现在这个破败的小院面前。
此时,翟军再一次注意到,今天霍祈月的手里,拿了个从没出现过的稀奇玩意。
这个银色的物件像是个圆环手铃,样子十分古朴厚重。简单的八卦图雕刻其上,套环外侧留有一圈窄窄的空隙,可以看到四枚铃珠在内部轻轻的晃动,有道学的行家便能认出来,此物便是道医行走世间的标志性法器——虎撑。
在旧时医疗条件不发达的时候,若是能遇到道士下山行医,是穷人家难得一遇的好事,他们在平日里看不起郎中,请不起大夫,连去药房抓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道士们下山济世时,不仅诊金只是个象征性的存在,治疗更是就地取材,靠这漫山遍野的草药就能解决。故而是件非常受欢迎的事。
而道士们行走各处,即是想要亮明身份,也不能像街边摊贩一般上街吆喝,便使用了这样一件神器的法器——虎撑,
虎撑的名字,来自于药王孙思邈的一个传说,当年他在山中采药,曾以扁担上的铜环撑住猛虎之口,为其疗咽喉,故得此名。而现在却很少有人知道,孙思邈本人,不仅是位道士,更是门中修炼有成的高人。连其“药王”的称号,最早也是由道门所封,后来才被世人熟知传颂。而他的继承者们也为了将这份慈悲延续,以铜环为基础,最终制作成这样一枚道家法铃。虎撑正面一般刻有日月星辰,中间穿插有罗形云纹,背面有道家八卦图案。其中四枚铃珠不仅应外侧八卦,暗合四象之意,更代表四方平安的愿望。
摇动虎撑,周围的人家便知道有道人行医,可以循声音寻找,解除病痛。久而久之,虎撑之上不仅承载了道门中人解众生之苦的善德,更是化病灾,渡疾厄的象征。如今,在北京东岳庙中,还能看到陈列在展厅中数个从民间征集而来的虎撑,见证着道医们的风尘与辛劳。
在这院门前站定,翟军正要上前去敲门,却被霍祈月拦了下来,郑重其事的说了句“这附近有没有药店?”
“没有。”翟军正有些诧异的接了下文,她的第二道指令就下来了。
“把耳朵堵上。”
“啊?”
“当!”霍祈月将手中的虎撑高高举过头顶,手腕一抖,震耳欲聋的声音便从她手中炸裂而出!
这声音清脆如银铃,却从这小小的共鸣腔中以洪钟的音量爆发出来。半个村子的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个响动。更让人诧异的是,这声音竟然能够直接透过人的耳膜,直穿大脑,在眉心不断震荡盘旋,像是连神经都要被荡断了一般,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精神都能在瞬间被冲散在这庄严的回响之中。
可别小看这轻轻一晃,使用虎撑时,也有相应的规矩,除了在药房附近,不可使用虎撑。因为在旧时药店中,一般都供奉有孙思邈的排位,倘若摇动,便有班门弄斧欺师藐祖之嫌。道医本人若是医术一般,只可置于胸前使用,水平较高者,可齐平肩膀。只有入道门行医十年以上的高人,才可举过头顶。这个动作,无疑彰显着霍祈月道门二十余年岁月的学识与经历。
意料之中,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的翟军,痛苦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好半天都站不起来。
而屋内,早已经喝的五迷三道的何长工,被这一声虎撑惊得直接从板凳上栽了下来。满肚子的酒精也吓得全从后背跑出来,给汗衫打了个湿透。
不到半分钟,何魏氏就颤颤巍巍的打开了这摇摇欲坠的门,看到是霍祈月,眼睛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道长,您来了。”
“带我们进去看看吧。”霍祈月说完便动身,三人一同来到了院内。
才缓过神来,翟军顺手用手机搜索了一下虎撑,了解过来龙去脉之后反倒是摸不着头脑,这何家家门不幸,霍祈月怎么行起医来了。莫不是她这番前来就是为了治何家闺女的肝病?
这样想着再回神的时候,霍祈月手里的家伙已经变成了那枚老朋友,红玉罗盘。屋里屋外的开始进进出出。堂屋的何长工还没从那一发入魂的虎撑中缓过神,扶着桌子勉强站起身,鞠了一躬就算是打了招呼。
从堂屋出来,西房里还躺着何家的大闺女,何艳霞。翟军跟着进来的时候,才看了一眼,就有些不忍的偏过脸去。
不大的房间中,弥漫着排泄物腐臭的味道。原本如花似玉的年纪,却不想躺在床上的人却已经早早的凋零。肝病特有的枯黄色,已经染透了原本应该青春活力的脸。
他本想着这样卧病在床的人,怕是早已经绝望透顶了。谁知何艳霞在见到霍祈月的时候,瞪大的眼睛里,还是突然闪过一丝幻灭的希望。她挣扎着起身,想要拉住床边霍祈月的衣角,就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拉住的最后一道绳索。
是霍祈月主动牵住了何秀霞的手,虽然脸上仍然没有什么应有的温暖神色,却拍了拍她已经骨瘦如柴的手,说道:“放心。”
这一句放心,似乎已经是何家仅剩的人丁继续苦苦支撑的全部力量。
随着来来回回的次数越多,霍祈月的眉头就成了一段拧死了的钢筋。翟军却没瞅出什么门道,毕竟,他也只会分个东南西北。但凡是坐北朝南,总算是个不会错的大方向,也不知这个院子里究竟藏着什么。难道又可以看到霍爷捉鬼的英姿了吗?想到这里,他还隐隐的期待了一下。
霍祈月却信手一指:“这屋子里边住人吗?”
这手,指的正是东配房。也让老两口的颜色突然灰败下来。“之前住……两个儿子。”
而何家的两个儿子,老大正在监狱服刑,老二已经死在了那场莫名其妙的车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