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月还从翟母那里了解到,何家之所以如此一贫如洗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何秀霞的病,更是因为何母一直在倾尽所有,赔偿着大儿子在那场酒后冲突最终拿起水果刀的故意伤害案件里的伤者,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甚至拿出了二儿子的车祸赔偿。
只是这二儿子的车祸因为在黑夜的乡间土路上,没有监控,肇事司机直到终审判决,都一直坚称他当时在路上,根本没有看到过人,也只能当做视野盲区引发的交通事故来处理,赔偿金额并没有多少,对于压在何家身上的医药费跟赔偿款,真是杯水车薪。
不禁让人更加唏嘘。
在里里外外看完了一圈之后,霍祈月二人将这院子的格局摸了个清楚。
一般情况下,无论是最寻常的农村篱笆平房,还是四九城王公贵族三进的合院格局,往往都是坐北朝南的方向,《周易·说卦》所谓“向明而治”,形成了中国特有的“面南文化”,而沿着中国风水中最基本的“南北”和“对称”,在经过前院之后,以最中心的位置建起正堂屋,堂屋一般由家里的最大的长辈居住,也兼有会客、聚会的作用。从堂屋开始横向延展,便是东西两侧两个极小的耳房,作为仓库和厨房。
站在前院中只看格局,到这里都是没有问题,而霍祈月纠结的地方,就在于这个东院。
普通人家的东西两个屋子,都是晚辈居住的地方,东侧男丁,西侧女子。同样暗合了这男主阳,女主阴的风水常识。只是不知为何,在何家的院子里,东院起了一个用铁丝网挡着,用预制板扎起来的二层楼,从远处看,打下来一片黑压压的阴影。
翟军也不觉的奇怪,确实也有人家在屋顶上起一个这样的二层,用来养个鸽子。他看着霍祈月歪着脑袋盯住那二层不动了。添了一句自己的理解:“我们村里这样的鸽子笼也挺多的,这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要真是养鸽子可就好了。”霍祈月哑然,再次看向何魏氏:“这铁丝往里头的不是钢管就是什么金属工具吧。”
“啊……对。”何魏氏正困惑眼前这位神仙是不是有什么透视眼,接下来就迎上了霍祈月连珠炮一样未卜先知发问。
“这院子里西北的厕所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吧。”
“东南的仓库几年没打扫过了。”
“何长工是不是经常打你?”
“你大儿子的伤者赔偿最近都付完了吧。”
何魏氏佝偻着身子不停的点头,却见霍祈月语气顿住,还算平和的表情一转,竟拿出了与当时在永念园吓退厉鬼的架势“还有,东北位的那个菩萨像,你是从哪里请来的!”
这一声大喝,不仅让何家老两口子浑身震动,更是让当时院外听到虎撑铃响,陆陆续续赶来看热闹的众人也惊得呼吸都漏了节拍。
惊诧间,只顾着往院里张望的人群,当然谁都没有发现,有两个老人的表情,同身边大伙实在是大相径庭。只不过是一人大惊失色,另一人竟然咧开嘴笑了。
那位笑着的老人,也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消失在人群中。
而那位惊慌失措的,却引起了一片不小的骚动。
“翟军!去给爷把院外那个老头拿住了!”随着霍祈月一声霸气十足的吆喝,翟军马上心领神会。那老头惊慌失措的转身想逃,翟军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嘿嘿一乐“张大爷,来进屋坐坐吧。”
虽然脸上还是笑着,别说这张大爷已经吓的六神无主,连翟军都被霍祈月这番大怒搞的心灵打起了鼓。
“张大师。”霍祈月皮笑肉不笑的一步步靠近,直到几乎鼻尖碰着鼻尖。她近一米八的身高将瑟缩在原地的张老头严实的罩在阴影里“何家,可是哪里得罪您老人家了?”
“晚辈才疏学浅,不如您也来给我安一尊神像指教?”
“爷问你,八卦方位里,正东是什么,哪个数”霍祈月目光入炬,声音像野兽的威胁的嘶吼。
而张老头此刻已经呆若木鸡,声音抖成了筛子:“正……正东。三”
“艮位呢。”
“东北……六……不不不对,八。”
“然后呢……”霍祈月的脸色已经凝重到了一个吓人的程度
“然后……然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来,爷告诉你。三八六位煞水,水入艮位,伤子孙。《皇天四卦》,先伤长子。长子损,次子填。子填尽,女来填。”霍祈月的回答,是从牙关里一字一字搓出来的。更是让已经被逼到墙角了的张老头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何家的风水,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这有什么问题……山上放神仙……一山更比……一山高……才能保平安。”
“老匹夫!坏我道家清誉!”霍祈月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起了张老头的衣领,狠狠甩向墙角里。让院里院外大气不敢多喘的众人更是一惊!
“何家的风水本来就只差一线,若是原封不动,无非是她家大儿子打架受伤,破点财便罢了。严重左不过留点残疾,外债几年也能还完。何魏氏心急之下难免病急乱投医,想到找高人求神拜佛,结果拜你这王八蛋所赐,一尊神像就补全了这煞水局,次子横死,女儿重病,家财散尽大祸临头!要不是她一丝善念仍在,差点保不住这仅剩三口子的命!”
翟军听过这一阵咆哮,如堕冰窖!
自从十几年前那道士被警察抓走之后,桑堂几个号称神明庇佑的不入流大仙才终于有了出头之日,靠着不少道听途说的东西加上自己杜撰的理论重新开张做起了买卖,张老头就算是其中一个。现如今不仅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了骗子的身份,还闯下如此大祸,怎能叫人不义愤填膺。在场的村民沸腾了。何家两位老人更是疯了一般的扑上前去,从大儿子出事以来,几年的隐忍无助,多少的绝望悲痛。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最后若不是翟军跟邻居帮忙拉开,怕是这装成高人的张老头要在这里一命呜呼。
而在一片静默里,最终精疲力竭的何家老两口,就是剩下了相互抱头痛哭,用他们活了大半辈子最大的声音,无济于事的控诉着所有汹涌而来的悲凉。
“今天,这观音像怎么从你家出来的,就怎么从这里回去。给爷恭恭敬敬的奉在你家堂屋里。”霍祈月的话里三分命令七分威胁。“无论佛道,神,都是好神,人,可就不知道了!”
再众人的谴责声里。霍祈月为神像上了三柱清香后,用红布包好。最后,已经成了丧家之犬的张老头抱着它,带着满身泥土伤口,一瘸一拐的逃出了何家。
不过在一片混乱中,只有最近的翟军看见了。她在上香时,不动声色的在观音像下扣上了一张黄符。正感觉大快人心的翟军还以为霍祈月是要让这骗子老张受到报应,却听见最后看着那个逃窜的背影,她却喃喃了一句:“好自为之。”
“霍爷,你那个黄符难道不是为了给何家报仇?”
“如果道士都干这个,要法官干什么。我们要做的不是锄奸惩恶,而是让善能得其归处。”霍祈月的话显得极度意味深长:“这样大煞的风水局,神灵是不可能庇佑的,反而会因沾染邪气变得凶恶。现在被这姓张的带回去,自然善恶有报。只不过为了不伤及他的妻儿家人,我以护法符镇压。算是监督。希望他能诚心悔过,不至于招致灾祸。太乙救苦天尊。”
翟军想了半天,似乎也有了一丝明悟。
“先别着急高兴,还有更棘手的事情在后边。”霍祈月再一次皱了皱眉头。大声说“有没有男人愿意留下来帮忙!”
现场再次陷入了沉默,大家也在犹豫着,只是看着仍然泣不成声的何魏氏,和这个已经饱经风霜的家,还是有四五个男人站了出来。
“谢谢各位。”霍祈月郑重其事的行了道家抱拳的礼节,随后在他的指挥下,东南角仓库被清空物品腾了出来。东耳房佛龛供桌也被丢出门去,而让在场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的是,房里原本是供桌背靠着的墙上,之前有一层红布的遮挡,还看不出什么端倪,将东西全丢出去之后,通风干爽的土坯砖,早就有了大面积的渗水,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水渍从地上一路蔓延到原本佛龛的高度,长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色霉菌,只看得人头皮发麻。而这些霉菌也在向上生长中腐蚀墙面形成了裂缝。
至于这些裂缝,从地面渗水最严重的部分向上了一段后开始分叉。像极了一只断了三根指头的人手!
最后,还是倒霉的翟军拿着霍祈月一道点燃的符纸,硬着头皮靠上去。“呼”的一下,火光便将这只黑漆漆的人手包裹起来。
只不过燃烧起来的味道。反正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逃了出来,低头将中午吃过的饭菜毫无保留的吐了一地,连不少院外围观的男女老少也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也只是成了一个其中的插曲。手头的活儿并没有结束。在这位神仙的指挥下,他们完成了对何家厕所的改造。这下可好,原来供神现在奇臭无比的的西北耳房正好改成了厕所,原来的厕所改成了仓库。让大家对于这个村里张老头铸成的大错有了更加直观的了解。
也让霍祈月在众人心中,彻底成了神仙。
最后,就只剩下东屋这黑漆漆的铁丝两层楼还没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