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客栈的饭厅里灯火通明,大部分桌子旁边坐满了食客。大厅里觥筹交错,人声嘈杂,二个伙计端菜上酒,穿梭似的来往不停。
饭厅里酒菜香气阵阵,扑鼻而来,引得门口郭凡他们三个大肚汉馋涎欲滴,腹中饥饿,咕咕叫唤。
江六咂咂嘴,咽口唾沫道:“今晚热闹得很,客人很多嘛。”
福生乐呵呵地笑道:“可不是嘛,这种热闹好久没出现了,街坊们说秀山客栈的人教训了牛大那一伙子地痞混混,了不起,也替他们出了口恶气,今儿都来捧场,里面都快坐不下了,真是多亏了郭班头和差爷们了。”
郭凡笑道:“这都是风五哥那一脚的功劳,我们其他人顶多就是个摇旗呐喊的。”
风五和江六都嘿嘿笑了起来。
福生道:“郭班头,二位差爷,小的还得回去柜台招呼客人,你们有什么需要直接给跑堂伙计说。”
福生转身离开。郭凡三人走进饭厅。
风五和郭凡都是个子高大魁梧之人,挺天拔地似的,二人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了张三、周四和小丁捕头围坐在饭厅右边角落里的一张圆桌旁,面对一桌子的好菜,正大碗筛酒,你来我往,吃喝正酣。
三人立刻从桌间穿插过去,没走几步,已被张三发现,他高兴地站了起来。
周四和小丁扭头回看,只见郭凡三人已到身旁,忙放下酒碗,也一起站起。
小丁抱拳拱手笑道:“郭班头,后来迟到,当罚酒三碗!”
郭凡拱手道:“三碗没问题,我还得敬小丁兄弟三碗。”
他走到小丁身旁,拉开椅子坐下。风五和江六也分别在张三、周四让开的空当落坐。
周四招呼伙计过来,再上了三套碗筷杯盘,又加了二样肉菜和一坛高粱烧酒。
郭凡三人早已饥肠辘辘。风五迫不及待地将各人酒碗倒满,举酒相邀,先灌了自己一碗。
连吃三碗酒之后,新加要的酒菜上了桌,大家默不作声,一阵胡吃海喝下肚,桌上酒菜少了一大半,各人都有六七分饱了,这才停碗投箸。
张三道:“班头,小丁兄弟已把郭贤兄弟的遭遇说给我们听了,我和周四弟本来打算后日回去,现在不忙着走了,那小崽子欺负了郭贤兄弟,老子们绝饶不了他。”
周四道:“班头,那小崽子如此嚣张,欺辱到咱们兄弟的头上,活得不耐烦了,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风五和江六听了,一头雾水,异口同声地问道:“班头,他们说的是怎么回事?”
郭凡道:“这里人多口杂,回房再细说。”
风五和江六心领神会,不再追问。
小丁道:“郭班头,那狗崽子的详细资料我已录在一张纸上,给了张三哥,哥哥们好好教训教训他,也替兄弟出口鸟气。”
张三忽地转口道:“班头,听说平掌柜的兄弟急病死了,你们被他邀去了帮忙,不知他兄弟的丧事办得怎么样?”
郭凡道:“一言难尽,平掌柜恐怕得在那边紧忙几天。”
江六和风五见郭凡一语打发了张三,他们便知郭凡于此时此地不愿多说平掌柜兄弟被害之事,二人便端起酒碗来嚷嚷着再喝。
于是,六人重整杯盘,吆五喝六,又大吃起来,直到喝光了二坛高粱烧酒为止,一桌好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众人结账起身,一同来到客栈门口,郭凡五人与小丁就此分别。他们站在门口,目送着小丁喷着酒气,踉踉跄跄而去。
众人先到郭凡的房间。郭凡点了灯,张三把小丁送来的书纸掏了出来,交给郭凡。郭凡打开书纸,凑在灯下细看。
周四把方家三爷方玉和的大公子,方传宝,昨日无故在城东大街上打伤郭贤的事,详细给风五和江六说了一遍。
风五和江六顿时怒了,直嚷嚷着说不能饶了那纨绔公子,尤其是风五,更是叫着要打断方传宝的一条腿。
郭凡把书纸放在桌上,说道:“方传宝这厮无故伤了我兄长,我不是圣人,不会以德抱怨以直抱怨,只会以怨抱怨,不过,这动手教训他的事还是我亲自来吧,否则,这口气憋在心里难受,望哥哥们高抬贵手,给兄弟行个方便。”
张三一把抢过桌上的书纸,塞入怀中,笑道:“那行,我不动手,我就当个斥候。”
周四随即说道:“张三哥当斥候,我就去为你当个走卒,通风报讯。”
风五和江六不约而同地叫道:“咱们俩为班头观敌瞭阵。”
四人争先恐后般地表态,一是因为大家愤怒方传宝无缘无故地打伤他们一个体弱残疾的好兄弟,都争想着出手教训那纨绔子弟一下,为郭贤讨个公道。其次也是大家现在身上已无差使,又都是闲不住的人,在回秀山之前,若有些事做,能活动活动筋骨,何乐而不为呢?
对此,郭凡心知肚明。
他冷笑道:“教训一位纨绔子弟,咱们又是派出侦敌的斥候,又是报讯的走卒,还有观敌瞭阵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阵势去对付他,美死这贼厮了。”
张三、周四、风五、江六互相瞅瞅,呵呵地笑出声来。
郭凡随即正色道:“言归正传,哥哥们出来时间已久,不说别的,风五嫂卧病在床,小六嫂生产在即,本就是离不得人的,你们家里没有一个主心骨可不成,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挂念。”
郭凡此言说到风五和江六的心坎里去了,二人立刻想起了家里的现状,默默无言,缓缓点头。
周四道:“班头说的是,风五弟,小六弟,要不你们明日回去吧。”
张三道:“风五弟,小六弟,你们先走一步,我和周四弟就定后日走,周四弟,你说呢?”
周四道:“后日走可以,我在街上听说秀岩这二天都在下大雨,秀山那边也跟着下了,秀水河已浑浊发水了,离端午节也就差二十天不到了,虽说咱们这边惯常是端午后才进入雨季,秀水河涨水,但也有例外,若是像前年似的,大雨洪水提前来,怕是咱们又要被困住了。”
前年的四月底,秀水河流域暴雨如注,数日不停,致使山洪暴发,秀水河洪水滔滔,冲毁了两岸无数的农田、村舍,桥梁、道路,沿岸所有渡口均被淹没,航船不通,无法渡河。把当时办完差,正在广济县停留的周四、风五和江六一连困了七八天。于今,周四再提那段经历,当年情形,历历宛在目前。
风五和江六均点头道:“二位哥哥说得对,咱们明天走吧。”
郭凡道:“风五哥和小六哥明日走,不必到县署报到,家里要紧,先回明前镇去,后日张三哥和周四哥再回县署销差,见到张大令,把这边官司的事报告一下,我应该会在府城多留几天,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才回去。”
张三等四人齐齐应是。
郭凡再道:“已是亥时了,咱们就聊到这里吧,哥哥们都回房洗漱安置了吧。”
张三、周四和风五、江六起身与郭凡告了乏,相继离开了郭凡房间。
郭凡关上门,将桌上油灯拨亮些,从柜子里拿出笔墨纸砚放在桌上,边磨墨心里边默想小丁给他送来的,关于方传宝个人性格特点、兴趣好恶及近来的动向资料,想着寻个怎样的法子把他好好教训一顿。可是,待砚池中墨汁渐浓,仍未能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
他掐断念头,铺纸提笔,开始记录他今天在平记木器傢俱店的所有经历,以及他关于平记老板被杀一案的判断、推测和分析。
自入秀山县署充任捕役,当差办案以来,在伯父郭松的严格要求下,郭凡逐渐养成了一个记录他所经办的,每一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详情点滴的习惯,三年了,从不间断。
今天发生的平记老板平渊被害一案,据他综合判断,凶手就是其妻平氏刘娥无疑,然而,最后却是以小厮川儿当堂自首归案而结束。
一桩凶杀案,结果反转,意外曲折,必有其深层的原因而不为人所知,若不把其中变化的原因找出来,他不认为这起平记凶杀案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而是在他看来,从小厮川儿自首算起它才刚刚开始。
基于这种想法,郭凡一边回忆一边书写,同时脑中梳理分析案情,猜想种种可能,笔下不停,洋洋洒洒,不知不觉地写了三四千字,直至桌上油灯渐渐油枯光弱,方搁笔起身,将桌上文房四宝及一叠稿纸收入柜中。
然后,他提了木桶,开门出去,到客栈厨房打了半桶热水回来。刚走到房间门口,他脚下突地一顿,全身寒毛猛然炸起,心中陡生警觉,不假思索,身躯往后急倒,只听嗖地一声,一点乌光堪堪擦脸飞过,夺地钉在了门板上。
郭凡急忙翻身而起,抬眼看见对面房顶上伏着一道黑影。郭凡迅捷如虎,呼地向对面扑过去,双脚猛蹬,手借瓦檐,噌地翻上了屋顶。
就这么一刹那工夫,眼前已无人影,所见黑影鸿飞冥冥,早已隐入到无边的夜色中去了。
郭凡伏身屋瓦脊上,目光锐利,向左右扫视观察,凝神细听。四周夜色融融,勉强可辨五指,风声寂寂,全无一点动静。
忽然,身后传来房门吱呀几下轻响,是张三急声唤道:“班头,发生了什么事?”
郭凡飞下屋顶,落在张三跟前,沉声哼道:“有人偷袭,不过,一击不中,已经跑了。”
张三吃了一吓,惊道:“偷袭?什么人如此大胆?”
郭凡摇摇头,走到房门跟前,只见门板了插了一只三寸袖箭,箭柄上紧紧绑着一封信函!看来这个偷袭他的人捎带着还是个传讯的。
郭凡拔下袖箭,提起半桶热水,推门进房,张三前后脚地跟了进来。
他见屋中光线微暗,忙过去给桌上油灯添油剪芯,屋里渐渐亮堂起来。这时,听到动静的周四、风五和江六,披皮笈鞋也匆匆来到了郭凡的房中。
周四忙问:“班头,张三哥,发生了什么事?”
郭凡把袖箭啪地扔在桌上,呵呵一笑道:“来了个不速之客,企图偷袭暗算于我,实则是个信使。”
周四拣起桌上袖箭,取下信函,从中抽出来一张信笺,把它张开在桌上。众人围拢过去,凑在一起低头观看。
信笺上有二行黑红色的字体,刀砍斧削般地写着:今夜月圆,红土坡上,刀剑无情,死生有命。
江六奇道:“红土坡?这红土坡是在哪里?”
周四答道:“红土坡,我知道,它在城西西山那边,是一道光秃秃的土坡,曾是广川府死刑犯取决之地,因历年在坡上杀的人多,沾染了无数鲜血,土色呈暗红色而得名,自从死刑犯取决之地改到北直门外的青竹林之后,它就荒废至今,偏僻荒凉得很。”
张三道:“这是这位不速之客送给班头,约在今夜子时,嗯,就是现在,到红土坡决战生死的一封邀战书,他能上门偷袭捎带送信,说明他已把咱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此人可能与咱们以前所办案子有关,没准是那个有心人请来报复咱们的,班头,你觉得偷袭的人可能是个什么来路?”
郭凡摇摇头,皱眉沉吟无语,他一时也无法判断这上门生死约战他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但不管是什么人,至少此人身手不错,武艺不俗,算得上是个劲敌。
这时,江六忽然拿起那张信笺凑近鼻端一闻,惊道:“有一股子腥味,这些字好象用血写成的。”
郭凡从江六手中拿过信笺闻了闻上面黑红色字的味道,冷声说道:“这是用动物血写成的,如此行径,无非是多了一重挑衅威吓的意思,低级的江湖手段,上不得台面,此人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不是我的对手,三招之内,我必杀他,既然他敢邀战,生死不计,那我就走一趟红土坡,成全于他。”
张三忙道:“班头,万不可冲动,一人二人还好说,若是七八人,十几人合伙在红土坡上埋伏对付你,出其不意,凶险很大,不可不防,须从长计议。”
风五道:“张三哥,这好办,咱们同去就是,别说十几人,就是三五十人又有何惧?”
江六气哼哼地道:“是啊!咱们一起去,倒要看看是哪些狗日的敢来惹爷爷们,妈的,还偷袭挑衅,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张三问道:“班头,你看咱们同去如何?”
郭凡道:“如果真在红土坡上碰到埋伏,十几个人,生死博杀,兄弟应付得了,只是事出蹊跷怪异,咱们首要的是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要想来杀你我,因此,我一个人明着先行,哥哥们暗地里跟来,四面围了红土坡,若是邀战者只有一二三几人,兄弟尽量留个活口,若是他们人多,兄弟一旦杀得性起,万一照顾不过来,你们再围上来,务必不漏不跑一人就是,我先走,你们随后悄悄跟来,去准备吧。”
张三、周四、风五和江六齐齐应诺,人人神情振奋,摩拳擦掌,回房准备。
郭凡换了一套劲装,打开柜子,从包裹里拿出一把精钢匕首,别在腰上,解下床架上挂着的直刀,背在背上,吹熄油灯,出了房间,锁了房门。
张三、周四和风五、江六,各自换了劲装,拿了直刀,都已在门口等候。
他们见郭凡大踏步地绕过饭厅,朝客栈大门方向走去,一会儿不见了他的人影。
然后,他们四人两两成双,分别翻上屋顶,轻手蹑脚,如四道黑烟,迅捷无伦,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