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午时还差着一刻半刻钟,福生匆匆来到郭凡的门前,夺夺夺地敲了三下门。
郭凡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福生道:“郭班头,有位自称是你兄弟,叫地沟儿的,带着一伙子七八个人在客栈门口等你。”
郭凡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福生答道:“马上到午时了。”
郭凡心里计算了一下从客栈到广川县署的路程,按照包胜约定的时间,此刻应该出发了。
他当即说道:“福生,咱们现在需要过去广川县署了,你去安排交待一下吧。”
福生道:“已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走。”
郭凡想了一下,说道:“福生,你询证后去一趟平记吧,平掌柜病倒了,你们几个伙计下午把他接回来养病。”
福生立即惊道:“掌柜的病了?平记怎么没派人过来告诉我们,他病得重不重?要不要紧?请大夫看诊了吗?”
面对福生的一系列问题,郭凡此时不便告诉他实情,含含糊糊地回道:“应该看诊了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福生点头道:“询证完我就过去,平记现在是守寡的弟媳妇当家了,掌柜的留在那边不方便。”
郭凡锁了门。二人快步往大门方向走去。
经过柜台时,郭凡瞧见是厨房的厨师老王在看柜台,接待客人,就问他道:“老王,厨房里有现成熟的鸡鸭吗?卤的,煮的,烤的,炸的都算上。”
老王默想片刻说道:“有,七八只吧。”
郭凡道:“我全要了,你去把它们拿来,每一只分开包。”
福生知道郭凡要这些熟食是干什么用,说道:“王叔,灶台上还有二十个煮鸡蛋,都包上,一起拿来。”
老王连声答应着,赶忙向厨房走去,不一会儿就拎着一只大竹篮子回转来,篮子里面装了一堆的鸡鸭竹纸包。
福生抢先接过老王手中的竹篮子。他见郭凡伸手入怀,想要捣钱结账,忙道:“先记着,回来再说。”
郭凡道:“好。”
他住了手,继续往大门方向走去。福生赶忙跟上。
正在客栈大门口走过来走过去的侯地沟儿,瞧见郭凡出现,立刻迎了上前,叫道:“郭大哥。”
郭凡问道:“老侯,你的人呢?”
侯地沟儿往大门左边挥了挥手,喊道:“小崽子们,郭大哥到了,快他娘的来拜见拜见!”
郭凡刚走出大门,从左边门墙根下,呼啦一下围过来七八个穿棉着麻短打扮的年轻男子,纷纷向他打拱作揖,乱哄哄地叫道:“拜见郭大爷!拜见郭爷!”
郭凡锐利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划过,围在他身边的共有七人。
他肃然问道:“你们谁是牛大的手下?”
一位二十多岁,青面黑须的高个男子急忙站了出来,恭谨小心、诚惶诚恐地应道:“我是!”
紧接着在他旁边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圆脸少年,满脸堆笑地打拱回道:“我也是,不,之前算是,现在已经是侯爷的人了。”
先前答是的那高个男子忙改口道:“对对对,我也是侯爷的人了。”
郭凡问道:“你二人姓什么叫什么?十五那天晚上在场吗?”
那青面黑须的男子抢先答道:“我姓苟,排行老二,就叫苟老二,这位兄弟他姓姚,小名六毛,那天我们俩都在场,坐在最外边的那张桌子旁边。”
那姚六毛急急忙忙插口道:“我们亲眼看见牛大那厮要抢风大爷的酒吃,抢不着就叫我们动手,他还与风大爷争殴,却被打倒在地,风大爷吃了酒,醉醺醺的,没看见地上的牛大,错脚踩断了牛大的大腿。”
郭凡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侯地沟儿,所谓风大爷什么的,一定是他透露给这二位牛大曾经的手下的了。
于是,他肃声问道:“在堂上你们敢这么说吗?”
二人还未答话,侯地沟儿恶狠狠地叫道:“郭大哥放心,他们都是丐户出身,爹娘老少一家子都在老侯手里,能不敢吗?”
苟老二和姚六毛齐齐拍着胸哺子,喷着唾沫星子嚷道:“郭爷放心,上刀山下油锅,咱们兄弟俩都不带皱一下眉的,别说是堂上了。”
侯地沟儿控制人的手段,郭凡心知肚明,他心里并不认为不妥。二边都信誓旦旦,他放心下来。
郭凡转头对福生道:“福生,把吃食发给大家,老侯,我们走吧。”
郭凡和侯地沟儿当先领头,其它人跟在后面,一齐往广川县署行去。
福生边走边从竹篮里拿出熟的鸡鸭,还有鸡蛋分给大家。最后剩了二只炸鸡,他拿给郭凡和侯地沟儿。
郭凡不要,让给福生吃。
福生撕下半边炸鸡,另半边递给了走在他身旁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
福生瞅着走在前面的侯地沟儿低声问道:“兄弟,这位侯爷长相不凡,不知是做什么行当的。”
那汉子咬着鸡大腿,含混不清地答道:“你说我师父呀,他是全广川府偷儿的祖爷,我们都是我师父的徒弟。”
福生吃了一惊,暗自咋舌。他盯着侯地沟儿啃吃炸鸡的背影,神色间有些悸悸,心道:乖乖,了不得!这位侯爷竟然是丐户出身,全广川府偷儿帮的帮主,难怪自称地沟儿,惹不起!
在广川府这一带,地沟儿三字通常是指从事的行业隐密,见不得天光的意思。
乞丐,或者叫化子成帮成派,各地皆有,他们沿街挨家挨户行乞为生,时人称之为叫化子帮。
而丐户,则为前朝遗留,不在士农工商四民之列,俗称堕民,其民非以行乞为生,亦非大贫之家。如以广川一府为例,前朝所遗丐户有三四百户,里巷之间聚而相居,不与他民杂处,不与他民婚姻,一般集中居住在东便门大道口一带,少有迁出。
丐户主要从事平民不屑从事之贱业,如扛活哭丧帮人料理喜丧诸般家务杂活等等,这些人在丐户中被称为跑街或行街帮。再有就是侯地沟儿的这一门,他们则是丐户中的另类,除操其贱业以外,主要从事偷盗扒窃兼及帮人行打处理民间一应纠纷。
在丐户中的这一偷儿门派,上下之间以师徒父子为纽带,等级森严,最为团结齐心,遇事常常一哄而上,死缠烂打,如同狗皮膏药似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因行事乖张而又最不惜命,故而最让官府百姓头疼,民间口碑毁誉参半,官府视之为祸乱根苗。
当今登位之初,即下旨废除丐户户籍,但是丐户人家多年的生活习惯和谋生手段已经形成,数十年来仍无多大改变。
福生震惊之余,定了定神,又问道:“侯爷称呼郭班头为大哥,那他们是磕头兄弟的交情吧。”
那汉子咽下一口大肉,咧嘴一笑,应道:“郭爷救过我师奶奶的命,师父倒是想拜郭爷为大哥的,可惜郭爷不同意,说年龄不合适,我师父硬叫的,说是叫多了,郭爷就习惯了。”
福生心想:是这么一回事呀,不过,这侯爷满口郭大哥长,郭大哥短的,郭班头却始终叫他老侯,看来郭班头还没习惯当老侯的大哥,怕是这侯地沟儿爷还需努力地称呼下去。
将及午时三刻,郭凡一行人众来到了广川县署大门前。
一路上,郭凡又见着二处,各有数十人围观议论刑曹公房公告以及告百姓书的场景,他一笑而过。
众人止步衙门前面的巷口。
郭凡对侯地沟儿道:“老侯,你带这些人找个僻静的地方呆一呆,看见牛大等人到来时,你到签押房来找我。”
侯地沟儿点头应诺,招呼众人跟他走。郭凡自向县署衙门行去。
广川县署蜗居在城西的瘦竹巷里。瘦竹巷名副其实,是一条细长而窄小的巷子,县署大门侧对着巷口而开。
县署的两扇大门乃陈年旧置,两扇门板都是补了又补,新旧不同材质不一地凑在一起,看上去颜色奇奇怪怪,斑驳陆离,深浅不一。门上排排铁钉,也因镀铜脱落时久而锈迹斑斑,一派寒酸窘迫之气扑面而来。
大门前五级石阶青苔丛生,印痕宛然。郭凡登阶跨门而入,目之所及,脚下地面砖石凹凸不平,各种杂草疯长于砖石缝隙之间,青翠盎然。迎面所见两边礼吏兵法刑户工农八房以及县衙正堂之木柱、栏杆、墙面,窗格、跷檐、瓦当、屋脊均已老旧,破洞缺角,在在皆是。即便是摆在大门右边的登闻鼓,也因年代久了,皮面暗沉,支架松驰,摇摇欲坠。
广川县署大门里里外外处处寒酸颓败,整体上瞅着老气横秋,如人行暮年,自有来由。
立国之初,广川尚未设县,今县署即为原府署。
今上即位十年,因广川府城户籍日增,朝廷分设广川县管辖,府衙撤出另行择地而建,座落于城南大街,原瘦竹巷之府署改为广川县署兴衙办公。
广川县历署几任知县,秉承任事不修衙之传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县署衙门里的各式建筑逐渐衰朽,一至于斯。
县署签押房在入门后的左边,如同鸽子笼似的一间小屋,面对入门方向开了一格小窗。此时屋里有一位戴着纱帽的绿袍案书,正临窗伏案而憩。
郭凡向签押房走了过去。
签押房里的案书听见窗前有人走动,瞬间惊醒过来,抬头一瞧,一位年轻高大的汉子正立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此人近视,觑着双眼喝问道:“站住!你是谁?要办事稍后再来,现在歇衙,先请回去。”
他看上去有四五十的年纪,绿袍颜色发白陈旧,脸形瘦削,胡子拉碴,多日未修,此刻睡眼惺忪,视线朦昽,似醒非醒,头上纱帽歪在一边,口角边挂下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郭凡瞧着此人形状顿时乐了,笑道:“老郑,你还是这付惫懒的德性,当着看守衙门的差也不认真一些,在此呼呼大睡,若是偷儿进来了,盗走了什么东西,小心大老爷打你板子,喂喂!喂!快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是谁!”
那老郑听声音无比熟悉,忙擦掉口水,扶着纱帽从小窗里伸出头来,凑在郭凡身前定睛这么一瞧,叫道:“果然是你郭小子!真是瞎了我这双大大的近视眼,早就估计你会来,麻利些,快滚进来签字。”
片刻,签押房的门开了,老郑出现在门里,眯着眼,双手摆开,作势延请,乐呵呵地笑道:“欢迎光临广川县署打官司!郭小子,你也有今天!呵呵……。”
郭凡笑应道:“你别幸灾乐祸,想看我笑话是吧,我是捕头,干的就是这份差事,一年到头不是打官司就是被官司打,早就习以为常,乐此不疲。”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见门边有把椅子,顺势坐下。
签押房逼仄窄小,郭凡身子魁梧,一人入内尚可容身回旋,若是入得二个郭凡,只怕人坐下都很困难。
老郑从窗台前的桌上拿起签押簿递给郭凡,说道:“郭小子,你看看吧,该到的都到了,就差你和那牛半城了,我说郭小子,你干嘛不把那厮的另一条腿也打断呢?省得他出来祸害人,除恶务尽你懂不懂?”
郭凡接过签押簿,对老郑的絮叨充耳不闻,低头翻看签押簿。
签押簿上详细登记了卯时至此刻出入县署的人员记录。
包胜午时一刻到的,他求见的是县尉孙和。
牛大兄弟东山观道士牛二知客午时正来的,他求见的是戴师爷和范主事,与他同行的是一位姓常名超的讼师,来自宁州府,是牛大委托的辩护人,难为他找来。
忽然,郭凡眼睛一亮,他看见了肖正平的名字,他这位义兄是午时前就到了县署,肖义兄拜见的竟然是邵县令。
不管义兄是受谁的差派还是私行,定是为他下午的审案而来,瞬间,一股被关心的暖流从郭凡心里汩汩流过。
以上的这些人都没有离开的记录,显示他们都还在县署内,等待着邵知县开庭。
郭凡在签押簿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到来的时辰,还有事由,然后把签押簿还给案书老郑。
老郑看也不看,随手把签押簿扔在桌上,正色道:“听说东山观控诉你们的案子,刑曹公房明日就要公开审理了,郭兄弟,风雨欲来啊!”
郭凡笑道:“不经风雨,如何见彩虹。”
老郑盯着郭凡刚毅的面孔上下瞧了一遍,点头说道:“还行,没被吓倒,我想你虽年纪轻轻,也经历过不少的大风大浪,眼前这些看起来像是急风暴雨,吓人得很,其实都是纸老虎,我老郑也是白为你担心,郭贤弟,你年前要我查找关于当年薛家楼失火的县署档案,这几天总算有了点眉目,找到了一些脉络,你几时得空上我家去,我好把东西交给你。”
郭凡神情一振,说道:“太好了,老郑,谢谢你,我忙过这几件案子就去找你。”
老郑,名郑声,曾任广川县署户、工、吏三房案书,现任礼房案书,当差凡二十余年,是广川县署里名副其实的积年老吏,尤其熟悉县署各房历年来的档案文书资料。
昔日郭凡因对薛家楼失火案起因存疑,在私下调查其事,查阅府县二级档案时结识了郑声,一来二往,二人结成了忘年之交。
这时,县署大门口突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响,郭凡转头瞧去,正是侯地沟儿匆匆跑了进来。
郑声从小窗里伸出头去,冲侯地沟儿叫道:“办事的那谁,县署规定你懂不懂,入门先登记。”
侯地沟儿不理他,看见坐在门口的郭凡,他叫道:“郭大哥,牛大那厮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左右跟着十几个浪荡子弟,一二刻钟后就要到县署了。”
郭凡答道:“好,知道了,不要理睬他们,未时正,你带着伙计福生和苟老二、姚六毛再来。”
侯地沟儿答应一声,转过身就跑,一溜烟跑出大门,瞬间就没影儿了。
郑声皱眉道:“郭贤弟,通报消息的这个人我瞅着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别又是什么江湖人士吧。”
郭凡知他近视,远瞧人面不清晰,就笑道:“这个人你是见过,还同你吃过酒,至于究竟是谁,自己猜吧,我先不告诉你。老郑呀,这牛大耀武扬威、前呼后拥地带了十几个人来,你这堂堂的看门案书大人,不会将他们都放进去吧。”
郑声白了郭凡一眼,没好气地回道:“你说什么呢!打官司又不是打架,跟来这许多人作什么,看在这家伙不良于行的份上,适当放一二个进门就够了,这县署大门庄严肃穆,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进的。”
郭凡呵呵一笑道:“好,小子我倒要瞧瞧你这尊门神的威严!”
郑声哼了一声,往窗前一坐,身板挺直,面孔严肃认真,配合满脸拉渣的胡须,颇有些当门神的样子,双目直视窗外,再不搭理郭凡了。
这时,从衙门正堂前左边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三名男子。
郭凡扭头瞧去,三人中一位是尖长脸的瘦道士,一位是圆脸的中年文士,还有一位正是刑房主事范浩。不用猜,尖长脸瘦道士定是牛大兄弟,东山观的牛二知客,不过牛大牛二两兄弟形容迥异,瞧着不似一母同胞。那圆脸中年文士应是牛大的委托辩护人,宁州常超常讼师了。
郑声听见动静,在窗前探头探脑,看见是从公房出来的三人,不知是谁,总之与己无关,便缩了回去。
范浩三人脚下匆匆,径直向签押房走来。
将到门口,他们看见郭凡大喇喇地坐在门边,眯着眼好似在打磕睡,不由得齐齐愣了一下。
范浩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郭班头来得挺早呀!”
范浩这郭班头三字一出口,牛二知客的脸色瞬间转为铁青,狠狠地瞪了郭凡一眼,双目冒火,冷笑了几声,将一张长脸扭在了一边。
郭凡好似被人惊醒一般,微微睁开了双眼,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跷起了二郎腿,脸色平静淡然,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眼前三人似的,对范浩所言毫不理睬。
那常超常讼师,似乎讶异于郭凡的无视与镇静,暗自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若有所思。
郑声听到说话动静,起身走到门口,看清了来人,立刻挺胸凸肚的,淡然问道:“范主事,有事吗?”
范浩抻了抻官袍,拉长声调,摆出上官的姿态,郑重其事地吩咐道:“郑案书呀,你知道未时正刻,大老爷就要开庭审案了,对县署而言,这是件非常重要的案子,我们各房各处上上下下都要重视起来,好好配合。这原告呀,说话间就到了,由于他的身体受伤不便,随从的人未免多些,签押入门时你尽量简短给予方便。”
郑声杵在当地,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回了三个字道:“知道了。”
牛二知客见郑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既不说可以也不讲不行,顿时心中不高兴起来。
他是谁呀?声威赫然,官吏士绅、乡民百姓无不崇敬的东山观中现任职司的道长,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得尊称他一声,道长真人的牛二知客,谁人敢不给三分薄面?
当时他的一张尖长脸就跌了下来,脸色由青转黑,阴声阴气地唤道:“无量天尊,郑案书是吧,你可知晓贫道乃东山观道士,现任知客,与原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今儿是贫道兄长控告官司开堂,由大老爷亲自审理,你嘛好好配合一下,予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东山观上下承你的情。”
郑声闻言一怔,仔细瞅了牛二知客一眼,心里冷笑道:这瘦道士竟然是牛大这混混流氓的兄弟,不说可真看不出来,既然你是牛大的兄弟,估计也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人,东山观用了你做知客,也是瞎了眼,还他娘的给我摆脸子,吩咐我老郑做事,可笑!
他瞥了旁边神游物外、怡然自得的郭凡一眼,哈哈一笑道:“我老郑平时从不烧香,实不晓得东山观的知客是哪一个,我在县署当差当了有二十多年了,范主事应该了解咱老郑的为人,天生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又最没用,而且没出息,所以被咱们礼房的头儿,王主事发来当值看门,你与范主事吩咐的事咱老郑实在不敢做主,你们得让王主事或者兵房的温主事亲自过来给我下一官令,吩咐一声也行,就是以后不管阿三阿四,阿猫阿狗,只要是来县署打官司告状的,一律全部放入,我自然乖乖照办,请问二位意下如何呀?”
这郑声话说得婉转好听,然而话里话外除了拒绝还捎带着讽刺了牛二一下。
牛知客顿时气懵了,尚未消褪的青黑脸色之上,眼看着泛起了一层紫红色来。
他不由怒道:“你,你!你不知好歹!”
范浩也未料到郑声完全不给他这位刑房主事一分半分的面子,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怒气冲冲地叫道:“郑声,你一个小小的县署案书,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不是要王主事和温主事来下令吗?好,我这就去把他们找过来!”
他马上转过身子,急冲冲地向正堂右边的一排公房奔去。
范浩突然匆匆离开,把牛二和常超闪在了当地,二人面面相觑之际,忽然,从县署大门那边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郭凡、郑声,还有牛二、常超不约而同向大门看去。
只见二位壮汉抬着一付用粗绳灰麻布捆扎而成的担架,担架上铺了一床锦被,上面躺着一位肥硕的男子,一条大腿裹着厚厚的灰麻布绷带,嘴里不停地哎哟哎哟叫着,其声凄惨,其状可怜,与十五之夜表现的凶神恶煞,蛮横霸道相比,今日之牛大不啻换了一个人。
担架后面分成二排,一左一右紧紧跟着十二位高矮不一,胖瘦不同的年轻汉子。个个板着脸孔,不苟言笑,仿佛矜持守礼;人人衣冠整齐,有模有样,举手抬足小心谨慎,不敢逾矩。
牛大这是组团结群到广川县署打官司来了。
这一伙人簇拥着牛大的担架,正经肃然登阶跨门而入,脚下尚未站稳,猛听得郑声高声暴喝道:“衙门重地,闲人免进!有事登记投名,无事速速退去,以免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