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要说起缘由来,大概是李双双不愿吧!
让她拜老先生为师,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东西,李双双却是都不屑于瞧一眼的,还有,李双双不喜欢写字,更别想着她替别人写字。用着过目不忘的本领,重修唐书,自然事倍功半,可李双双不愿意,不喜欢去做,谁也强迫不了她。
“她曾扬言,得了铺子,就不再理先生了,这般的人,以后若是以先生学生的身份一起共事,李双双不高兴,先生也会有麻烦的!”
“哈哈……我就知道!”老先生听罢,开怀大笑,指了指李从嘉。
又回忆起二人初见时的模样,那时,老先生受邀进宫参加中秋晚宴,晚宴之上,心情不好,便甩了脸子给一众人瞧,大儒就应当有大儒的脾气。
老先生拄着杖慢悠悠地走出了兴庆宫,在阶下第一次见到了李从嘉,起初,老先生只是认为李从嘉是鸿卢寺一名小小的官员,不知是何处缘由被罚跪在了殿外。
那时的李从嘉是离开了金陵十六年之久,第一日回到故土之上,因种种缘由,被困宫中,想到家中还有人等待,便请着出宫的老先生带一句话给李双双。
这第二次见面便是几日后的一天清晨了,二人同样起的很早,那时,李双双每日都要去老先生院子里纠缠,要老先生将巷口的铺子租给她,也是那一日清晨,老先生将铺子钥匙给了李从嘉,李从嘉求着老先生收李双双为弟子。
再然后,二人渐渐熟悉,有过吵闹,有过和睦,到现在,更多是平淡。
老先生的事情看似都完结了,以后就躲在这条小巷子,安安心心地修着自己的唐书就行了,所以,吴有道的事情,老先生没有过问,毕竟与他毫无关系,虽然老先生猜出来一点事情的苗头。
“先生的事情算是完了,可我呢?还长呢,我还记得先生曾对我说过,说,‘你这年纪,当遇恩,或是寻个事情做做!也总比每日虚度这些光阴要好些!’”李从嘉学着老先生平常说话的模样,假意抚了抚长须,压着声音慢悠悠地说道。
“嗯……是说过!”老先生一听,上扬了声调,倒是对这话熟悉得很,“那时,瞧你整日无所事事,本是随口唠叨,想提点你两句,可你说了什么,说‘人生不过百年,要找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比如,我喜欢晒太阳,也喜欢下雨,下雪,打雷的日子,日日不同,每日用心感受,不算虚度光阴!’……当时听着,还不觉得有什么,就只当是你给自己怠懒找了借口,如今想想,能做到你说的那些,可真是不容易!”
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本就不太容易,这个世上,谁有功夫去感受每日风雨?谁有这个闲情逸致?末了,还不算是虚度光阴?
当时,老先生以为李从嘉做到了,可深交之后,却发现李从嘉并没有做到,他一直想要的生活,离他还很远。
“是的,很不容易,可如今,先生做到了!”
“多谢!”
“先生也会夸人了呢?”
“你的这般浪荡模样,可真是欠揍!”
…………
苏老先生不是一个糊涂蛋,这两个半月内发生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若不是李从嘉,怕是皇帝李璟在太极殿当众斩杀方泰之时,连带着他也会人头落地,那时,燕王李景遂为什么会来的那么巧就是一个证明。
还有,若不是李从嘉提前洞悉了恩科的猫腻,一旦老先生踏入贡院半步,那么,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叫苏无用的大儒了,不止是性命受到威胁,还有名声,若说老先生看重的是什么,倒也不例外,俗了些,谁不想后世留名呢!
只凭这两件事情,李从嘉就当得起这一句多谢,其中险恶,不是先生一人能平安走过的。
“是欠揍啊……但我想着先生一直苦苦寻找的,并不是安心修书,而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有喜乐,有苦悲,更有人情味一些。”李从嘉抬眼说到。
说到底,老先生这些年一直背负着大儒这一座大山前行,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却偏偏要装作是一个无情无欲的经世大儒来,活的很累。
“好像在你面前,我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老先生喝青梅酸汤,笑了笑,“这些年的确一直在想这些事情,或许还是放不下这个大儒架子,便摆着,供奉着,直到遇见了李双双,不是你李从嘉改变了我,而是李双双,那几日,我日日与她争吵,起初只是单纯的气愤,不曾想这世间还有如此胡搅蛮缠之人,后来也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一间门面铺子,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去做一些努力,旁人没有资格去指责,再然后,我便也开始不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不再装作是一个圣人,重阳时候,我拿花去与那些老汉比较,就像李双双当日,为自己喜欢的事情据理力争,我终于体悟到了这份迟来的快乐,这些年一直寻找的,似乎就在眼前。”
“这才是大儒,大儒不是块石头,没有感情,先生有情有义一些,自然快活许多,这也就是为何我不再为李双双求得先生为师了,她不会快乐,而她偏偏是那个最快乐的人!”
老先生抚须长叹一声,干脆站起身来,背着手,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许久,不曾说话了。
李从嘉喝着酸汤,一碗一碗地喝着,不止是喜欢甜的,李从嘉同样喜欢酸的,这也就解释了李双双为何要用青梅做醒酒汤,虽然醒酒的效果不太好,但谁让李从嘉喜欢喝呢!
“王谢大婚日子定好了没有?”
李从嘉听罢,一挑眉,道“十一月十一!”
“叫他给我发请柬,我去主持婚事,给他争争脸面,同样去凑凑热闹!”
“得嘞!”
…………
正在家中埋头算账的王谢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嘴里骂道“哪个小兔崽子骂我呢!”
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王谢喝了口水,继续投入到自己的算账生涯当中去了。
…………
“姑娘听我解释啊!”
“还有什么好说的,酒家已经将一应证据都拿给我了,若不是顾及名声,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大牢里了。”
乌衣巷那间有名的茶楼里,二人在楼上的包厢里争吵着,听女子的话茬,似是很生气,男子倒有些低声下气。
二人不是别人,是前些日子金陵流言中,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个主人公,清平舫的张小山和恩科探花郎钱元瓘,只是二人约在这个地方说着一些隐秘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妥。
二人朝下望,能瞧见瞎子老许正吐沫横飞说着故事,自然,在一楼的众人也能瞧见二楼的情况,若是让旁人认出来,这二人怕是今日走不脱了。
所以二人说话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力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今日也是钱元瓘主动来寻张小山的,近些日子还好些,倒是也没什么阔家大少来家门口扔臭鸡蛋,钱元瓘也能出门,只是每次出门,都要乔装打扮一下,怕旁人认出他来。
今日也是如此,在清平舫没寻见张小山,便来了这里,张小山常来听书的地方,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儿,张小山便来了,只是一见面,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二人坐下,只是相隔甚远,张小山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但也也怨不得她,这事无论搁在谁身上,谁也高兴不起来,画舫中的人物,最在乎自己的清誉,要不然就真的和那些青楼里的烟花女子并无什么不同了。
张小山也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六根清净,心平气和地对待面前的一切,更何况,金陵酒家已经送了证据过来,县衙仵作验的酒杯,确实被人下了药,他钱元瓘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小生虽爱慕姑娘,但也绝没有那等禽兽不如的念头,我是被人栽赃陷害的!”钱元瓘有些慌张,脑门上冒着虚汗,凝视着张小山,想让她听自己解释。
张小山冷哼一声,扫了钱元瓘一眼,讽道“谁会陷害你,你是以为你自己有多么高雅,有多么了不起吗?还遭人嫉妒,遭人陷害?”
钱元瓘立马苦着一张脸,挤出一副十分为难地表情,解释道“若我真的图谋不轨,我也不会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手啊!”
“那是刚巧被人撞见,那多亏了酒家里的小厮长个了心眼儿!”
“奇怪的就在这,回去之后,我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越往深想,就越害怕,那个小厮当时为什么那么坚决,不惜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一定要出来阻止,你瞧这楼下里端茶送水的小厮,哪一个不是低声下气,被吆喝来,吆喝去的,他们明明知道客人的有些要求实在过分,可他们还是一一应了,绝不会想那一日的小厮一样,坚决异常,我怀疑,酒家里的小厮受了指使,要不然,他没有那个胆子的!”
钱元瓘说话间,楼下正有茶楼里的小厮端着茶水一一给客人续上,或是手脚有些笨,脸上流露憨厚模样的缘故,被那些客人们出言侮辱,更甚者,那些豪绅,出手怕打着那小厮的脸,小厮明知道这种侮辱的行径很过分,可长年来的逆来顺受,他们也只得忍气吞声,是半句话也不敢多言。
再结合钱元瓘方才说的酒家里的小厮坚决异常,完全不顾将要得罪什么人,这反常举动着实有些奇怪。
“姑娘也是在尘世中讨生活的人,该知道这世间最为底层的人有多不幸,遇见不平之事,他们大多会选择沉默,绝不会出手阻止,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事不是他们该插手的,所以那日刚巧不巧,我们遇见了一个十分坚决的小厮,若说这是巧合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可偏偏那个时候,王谢不早一点也不晚一点,出现的时机恰恰好,还出手把我打了一顿,在许多人的面前,上演了一幕英雄救美的画面,可这也是巧合的话,那下面我要说的,就绝不是巧合。”钱元瓘这话说的很坚定,似有什么明确证据,证明他接下来的话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