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筱的样子吓坏了陆婉,她亲自替嵇筱捶着,吩咐素锦倒温水来漱口,嵇筱稍微能喘口气,略带歉意地握住陆婉的手:“大嫂子,给你添麻烦了。”
“你我还这样见外,不过弟妹,你这是怎么了?”陆婉关切地问,嵇筱摇摇头,说以前从未这样过,刚才实在是突然。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陆婉脸上一阵惊喜:“弟妹,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有了?”
“啊?”嵇筱羞得满脸通红,垂首道:“大嫂子,太医尚未看过,还拿不准呢。”丫鬟们笑盈盈过来,作礼给嵇筱道喜,嵇筱头垂得更低了。嵇筱也再吃不下东西,陆婉令素锦亲自送了嵇筱回府,并打发小厮请一位太医,去那府里给嵇筱诊脉。
嵇筱回府来见王夫人,王夫人正吃过午饭,“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筱儿?你大嫂子可好?”
“回母亲,大嫂子精神尚好,只是子田大哥马上出殡,加上皇上还未还宫,她操心太多,有些消瘦。”嵇筱没好意思答自己为什么回来早了。
“嗯”,王夫人洗手毕,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着,“筱儿,你还没回答我,今天你怎么这么快回府了呢,往常你见你大嫂子,都是说不完的话儿。”
嵇筱正羞赧,不知如何作答,丫鬟进来说:“那府里大奶奶给咱们奶奶请的太医,已经到前堂候着了。”
“筱儿你怎么了?我就说你今日早回,必有缘故。”王夫人大惊失色,身子微微前倾,关切地盯住嵇筱。
嵇筱脸涨得通红,遮遮掩掩回答,吃饭时反胃作呕,大嫂子说恐是胎气,自己这就回自己房里,预备让太医瞧瞧。
王夫人听了眉开眼笑,一叠声叫丫鬟快传太医进来,一边过去拉着嵇筱的手:“你这孩子,这样喜事,有什么害羞的?别叫太医去你屋里了,就在我这里瞧吧。”嵇筱轻咬红唇,含羞应诺。
丫鬟服侍嵇筱去王夫人里屋躺下,放下帘子,嵇筱伸出胳膊,丫鬟在玉碗上盖上一块浅绿色丝质绢帕,太医伸手搭脉,歪头捻须细细诊一会,又换另外一只手诊了,这才起身到外间,隔着珠帘给王夫人道喜:“少奶奶确实已有身孕,当安心保养。”
“好,有劳太医跑一趟。”王夫人令丫鬟传话出去,倍于常例打赏太医。丫鬟传完话,又来回话:“太医留下了个方子,说是可保胎气,请示夫人,这方子,咱们用不用?”
“俗话说,天地万物生长消灭,自然为道之根本,依我看竟是不用了,不过一会儿问问少奶奶,她要是愿吃,就煎两剂吃吃也无妨。”
“母亲所言极是,自然方自在,咱们不吃这药。”行歌扶着嵇筱从里间出来,嵇筱赞同王夫人意思,王夫人满意地笑了。
婆媳二人各持书一卷,盖着薄毯,傍着炭盆,安静阅书。至午后,王蒙回来,王夫人携嵇筱起身,给王蒙行礼,王蒙在王坚府里多喝了几杯,走路略有不稳,他进门坐下,不及换衣裳,立即问道:“我刚进了府,听小厮们有说有笑,说咱们筱儿已有身孕,可是真事?”
王夫人含笑应:“当然是真的,老爷。”
“喔,哈哈哈”,王蒙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为嵇筱怀孕之喜信所振奋,脸面上非常红润。嵇筱一直红着脸,给王蒙行过礼后就一直坐在下首不言声,王蒙转脸向她说:“筱儿,当好生保养。”
嵇筱立身应了,王夫人催她回房去休息。
果然,皇上今日下旨,给张琦封爵,且世袭罔替,子西带着张琦之子接旨,传旨来的太监一看子西在,传旨毕,立即深深作揖参见子西,子西扶他起来,请他坐下吃茶,这老太监诚惶诚恐不敢坐,子西便由他站着,问他:“皇上还宫在即,仪仗等物是否准备妥当,另外,百官依何顺序拜见,皇上可与伯父商议停当?”
“回公子,仪仗等物,司徒老大人已备齐交付与我与老大人之管家,百官拜见之顺序,听闻今日可定。”老太监唯唯诺诺,生怕答复不当,子西回去告诉王坚王化,王化一刀了结了他。
“嗯,今日劳动公公了”,子西点点头,令管家拿来一锭银子打发老太监,这老公公连连推辞不敢收,弓腰小步退出。
老太监走后,子西唤来张府管家,令他立即更换张琦灵幡上的爵位官职,管家答应,子西又要来张府家丁名单,拿笔勾出管家和几个老成家丁,看护建康府邸,二管家及其他男女,跟随张琦夫人儿子回吴郡,又派人先回吴郡张氏族中报信,打扫他们母子回吴郡后的居所,并将这一路上所需之物备好。
大事粗粗料理毕,张府管家来回七日后是好日子,好起灵动身,子西记了时日,届时好护送张琦灵柩回去。
子西刚进了自家府门,门房上禀他,回来了先去王蒙王夫人那里,子西一身疲惫,心想如今朝廷尚自混乱,皇上在王坚手中,各部官员有观望的,有来王家钻营的,还有一部分声讨他家“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很快还宫,不知又有什么棘手状况。
子西一进屋,就发现屋里父亲母亲都喜气盈盈,他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王蒙只笑着看他一眼,王夫人拉过子西,拍拍他肩膀,“子西,嵇筱有身孕啦。”“真的?母亲,是真的吗?”子西被瞬间而来的幸福冲得有些懵懂,“当然是真的了,傻孩子,嵇筱在你们房里呢,快去看看。”
“嗯”,子西答应一声,辞了父亲母亲,转身出了王蒙屋子,一路狂奔往自己屋里去。看着儿子出去,王蒙跟王夫人说:“如今那府里子田将要出殡,但我们家这也是天大的喜事,今晚摆上小小一桌酒,不要张扬,我们一家人乐一乐。”王夫人点头称是。
丫鬟还没顾得上通报,子西就一头冲进屋子,嵇筱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他几步到妻子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我要当父亲了,是吗?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嵇筱看着他满眼里闪烁着的喜悦,嘴角一弯笑了。“呵,是真的”,子西站起来,双手交握在地下走来走去,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我要当父亲了,我要当父亲了”。屋里的丫鬟皆捂着嘴轻声笑。
“好了,你安静坐会儿吧,都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容易喜怒形于色。”嵇筱打趣他。
“这样天大的喜事,当然要形于色啦。我现在是高兴得不知道要做什么,筱儿,你说,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我立即着人去给你办。”子西又俯身蹲在嵇筱身边。
嵇筱扬起右手说:“看,有你为我编制的这个手链,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她手腕上那个宫绦所制的手链,兀自鲜红,子西红了眼,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一定要对她好。
“公子,老爷夫人在后堂里摆了一桌酒,说是家宴,请你和奶奶过去,这会子说不定老爷夫人已经在那里了呢。”丫鬟通禀。
子西答应“好”,令丫鬟服侍他与嵇筱换了衣裳,夫妻两人一同过来。原本他一天劳累,想回家就睡觉的,可现在子西觉得精神甚好,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一家四口都是诗书通达之人,加上恰逢喜事,亦酒亦诗,亦诗亦书,亦书亦道,是故虽为小宴,其风流不减高士云集,曲水流觞。
“今日我家逢着此等喜事,非赋诗不足以尽兴,我们四人,联诗可好?”王夫人提议。
“妙极”,子西抚掌称是,嵇筱也附和,王蒙点头,表示此议甚好。
“那题目,便是后园内含苞半放之梅花,还得老爷起首方妙。”王夫人请王蒙开头。
王蒙轻轻捋了捋胡须,端起桌上酒盅,饮尽即言:寒冬微香暖,
子西请王夫人续上,王夫人沉吟一下,联道:含苞一团团。折来画屏远,
子西续上:吐蕊动青山。倚香频开卷,
轮到嵇筱:枕书梦不寒。素屋颜色显,
王蒙刚要接着,却被王夫人抢了先:朝霞稍自惭。遒干有傲骨,
子西张口,看到嵇筱眉梢一动,知道她有了,便不再联,笑等嵇筱的,嵇筱右手扶住酒盅:洁瓣无尘污。一枝自来去,
王夫人接上:遗群何惧孤?残花对老庄,
意思到了老庄之道,嵇筱陡然兴起:九万里可望?若不计短长,
王夫人又来:万里亦朝菌。花落故不伤,
王蒙和子西现在只一边吃酒,一边看着王夫人和嵇筱婆媳互联,倒也觉得有趣。嵇筱凝神片刻:来岁还倜傥。空枝浩气扬,
王夫人赞叹一句:“筱儿果然心思奇巧,这一句我要好好想想”,忽然她问王蒙子西:“你们两就没有好句子来对筱儿这一句吗?”爷儿俩笑笑都摇头,王夫人垂头思想片刻,道:“有了,就是‘落红暗香攘’。”
子西吃一盅酒,“父亲母亲,我来收尾吧,这梅花从盛开、到怒放、到花落,从花香、到花色、到枝干,我们都称赞过,再多未免显得累赘。”
王蒙点点头,“好,子西你来结束。”
子西昂首展眉,慨然道:“那我联上四句,回到今天咱们家的喜事上来:姿色异群芳,开谢皆可赏。持酒发新词,喜在梅梢上。”
四个人又吃了几杯酒,命丫鬟撤去残席,子西与嵇筱拜辞王蒙与王夫人,回自己屋里歇息,后日皇上还宫,马上子西还要护送张琦灵柩回去,事务多且乱,明日必定繁忙。
到自个房里,嵇筱忽然很失落,子西问她怎么了,她说今晚联诗,要是大嫂子在就好了,她深知大嫂也是满腹文章,若是陆婉在席,肯定又有很多精妙之句,只是自己家宴,请大嫂不便,另外子田出殡在即,大嫂也不见得有这副闲情雅致。子西跌足叹道何尝不是,不过子西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今日大家所联之句誊写在纸上,改日送到陆婉那里,请她批削删改。嵇筱拍手称妙,说下次她去看望陆婉,亲自带去。
子西又夸赞嵇筱才思灵敏,嵇筱笑了笑,称比不上外面那些公子们曲水流觞风雅,她转而提议:“园里梅花有开了一半的,咱们明日折几枝,插瓶灌水,给父亲母亲送去怎样?也不负了今晚所联这些句子。”
子西称赞她所议甚好,丫鬟服侍两个人洗漱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