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佝偻地记好今天的客流,心满意足地将收下的银两清点,接着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向门口大门。
现在已经是深夜,再过几个时辰打更人就要开始工作了——
最近这世道也不太平,早早收了休息,明早再起来好了。
那颤巍巍地枯手刚刚要将两座木门合上,一只皙瘦如白骨的手从门缝中直直插入。
“啊——鬼啊!”
那老头双目圆瞪,张嘴大叫,下意识地将两扇门硬生生合上,把那手臂狠狠夹在其中。
“啊——”
不过老头也算是吃惊——因为它发现这只鬼在和他一起叫。
“这只鬼怎么还会叫?”老头嘀咕了一声,镇定自若地从身旁的木柱上取下一把悬挂着的桃木剑,顺便左手熟练地锁上门,紧接着用微弱的烛火点燃民间流传的降妖符,和着桃木剑往那手上就是一砍。
“啊——”那叫声越发凄惨,老头满意地笑了笑,接着打量着那只手,虽然被自己打了一下,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损伤,思考着要不要再补上几刀。
不过这叫声听得倒很像是人声——真是奇怪这年头鬼也这么菜,还喜欢假扮人。
不过仔细思考那只手怎么看着这么熟悉?
“我去你娘的闲老头,把你这破门开了,想对我这白洁无暇如诗如画的左手干什么歹事?我告诉你,你快点开了这门,不然——哎呦,疼疼疼,我说你这小姑娘长得水灵,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我手被卡住了,你拔我脚有什么用啊!”
“那——截肢?”
莺声般清脆的女音从门外传来,老头想着这男鬼女鬼居然还一起出没,真是长见识了。
“我靠,您姑奶奶就不能解释一下,让里面那老头把门开了吗!”那男声不断,“闲老头,开门啊,我左手都快断了——我手要是断了,这个月的住宿费你就别想拿了!”
“吵什么吵,让不让睡觉了。”一盆凉水从天而降,门口的那只“鬼”顿时间全身湿透。
“咦,这不是北箫北爷么,怎么被夹着啊。”三楼窗口,一个年轻的男人看清了下面的形势,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二,别愣着啊,让那闲老头开门!”
“呵,北箫,你这家伙也有今天呀?啊哈?”
“老闲,是北箫,你可以把门打开了。”
那小二放肆地笑着,接着转头走到梯口,向下大喊。
“北箫?”楼下的闲居士明显愣了一丝,随后惊悟难怪这声音如此熟悉,赶忙打开了木门。
“闲老头!”木门一开,无辜与哀怨地眼神恰恰相对,前者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你这可不能怪我啊,三更半夜伸出来一张惨白的手,是个人都会关门的!”
未等北箫开口,闲居士抢先说道,老大的年纪,却仍像一个被逮着的顽童。
“罢了罢了,算小爷倒霉。”北箫白了他一眼,捂住自己的手掌,其实也没多大的伤,不过是一道深红的夹痕清晰可见,倒也未伤筋骨,不过以其性格,本来也不会计较什么。
“嗯?”透过北箫的白衫,老头自是看见三人伫立身后,不免疑惑。
“这也是你的客人,你早上刚接的,你不会这就忘了吧?”北箫嘴角一抽,竟是十分无奈。
“随心随性,随心随性……”原来这老头从不记客人之姓名和相貌,支付钱财全凭客人自觉,经营到现在能不亏本也真是个奇迹了。
“闲居士。”那三人长揖,自然不像北箫这般没大没小。
“嗯。”老头也装模作样地回了一礼,接着向北箫发问。
“这么晚回来,你早干嘛去了?”
“要你管。”
“你可住在我店。”
“哪间,几楼啊?”
“额——二楼第一间?”
“你傻吧,那是小二的房间!”
两人不停地拌嘴,倒是没把另外三人见外。
“快点,老头,客栈还有什么吃的?”
“没了。”
“真没了?”北箫双目一睁。
“废话,客栈的食物从来不拖延到日后,就按照我老闲的信誉,当日的食材都是早上去采购的,不然你以为?”
“我靠,小爷快饿死了!”
“爱死哪死哪,没东西给你吃。”
“不行,你要是没东西吃,我就把你这客栈拆了!”
“拆啊,拆啊,拆了我刚好去江南开一家,领略一下异地风情。”
“你——”
“呵,真是沉不住气——”
老头语重心长的拍拍北箫的左肩,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应该沉稳一点,像我一样,不要遇事就大动干戈,我听说女孩子都喜欢成熟的男人。”
说着还向旁边的青羽努了努嘴。
“我呸,刚才是谁用桃木剑砍我手的?”北箫抓狂。
“哎哎,此一时彼一时,一分钟前的我,和一分钟后的我,还是同一个我吗?一分钟前的我干的事,跟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呀?”
“你这个老无赖。”北箫咬牙切齿。
“少年郎,不要着急嘛,你不就是想吃饭嘛,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老头向后猛退一步,干笑两声。
“快说。”
“半个时辰前,村南的小胖子过来找你。”
“小胖!”北箫一笑,是啊,怎么还忘记了这小子。
“呵,你总算是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北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快点去吧。”老头打了个哈欠,“门钥匙在桌上,回来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
“行,老头你去睡吧,要不要带一份回来给你?”
有饭吃的北箫自然少了几分火气,更何况原来就是在闹着玩。
“不要,老年人要养生,不吃夜宵。”
“真不吃?”
“不吃。”
“真不吃?”
“不,不吃。”
“不吃?”
“那——带一小份回来给我,别太多。”
……
四人运起轻功,从树影中穿过,近旁,简陋的小木屋寂寥的建造在湖畔,夜深,却有微弱的烛光浮现。
月光下澈,林中水声潺潺,隐隐约约有飞禽走兽移过,但奈何这几人内力有意无意间释放,竟是分寸也不敢靠近。
北箫目光超乎常人地深邃,透过林间落在隐约的亮光处,嘴角一弯,刹那间落影在地。
“北哥怎么还不来?”木屋外的篝火,十几岁的小胖子愣愣地坐在木凳上,眼前的火焰上方架着一口大锅,而锅内,浓汤不停翻滚,隐约可见令人垂涎欲滴的雪白鱼肉,汤上游荡着的小块豆腐,宛如处子无暇身体上残存的衣帛,令人想入非非。
“呵,小胖子,想哥了没?”
他顺着声响看去,北箫从一片阴翳中缓缓走出,面带微笑,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左手紧紧贴在身后,而右手却随意地落下,显现出极不协调之感。
“北哥!”小胖激动站起,“你可来了,不然这鱼可算是糟蹋了。”
“那倒不会,这么好的汤,我才不会白白浪费。”北箫看向锅内,不禁咽了咽口水,想来一天都没吃饭了,那些该死捕快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老子关了八九个时辰,当真可恶。
“喔,对了——”北箫脸色笑容更甚,“小胖,有件事麻烦你一下。”
“北兄请讲。”
“能不能再杀一条鱼,有几个朋友,恐怕得多添几双碗筷。”
“啊?北哥。”小胖目露难色,“这鱼我还想明天卖了买点衣服。”
“这——”北箫倒也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