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年大变,三大变一纪,三纪而大备,此其大数也。”
——《汉书·天文志》
七百年多前,西方文艺复兴浪潮叠起,中世纪暗夜统治冰消瓦解……五百年后,世界再生巨变,启蒙运动打破西方世界最后一重枷锁,开启了西方人探索未知世界的旅程。而此时的东方,仍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之中,殊不知世界已刮起了一股无形的飓风,无数探险家漂洋过海,不断揭开一个又一个深藏的神秘世界……
……
“客家娃,降魔童,有娘生,没娘疼……”一声声脆亮的童谣传出土楼,回荡在青山云水谣间,掠过村外的古栈道方才销声匿迹。
这时,古栈道的尽头出现一道人影,随着走近逐渐清晰,他那高大的身形、一身土黄的奇异装束,引得路人一阵旁观。此人来到村口,踏上穿村而过的清水竹桥,溪边的浣女纷纷搁下手中的捣衣杵,嬉戏的孩童也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睁大双眼,直勾勾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哈喽——请问,这里是靖原了吗?”他一嘴西洋味的汉话出口,立马招来一阵哄笑,刚安静下来的孩童也纷纷聚拢,指着他窃窃私语。
见村民这般反应,他丝毫不以为意,似是早见怪不怪了。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圆眼镜,拿出怀表看了看,整理行囊继续朝村中走去。身后,一群孩子远远地跟着,好奇地打量个没完。
穿过宽宽的溪流走到对岸,一棵巨大的榕树参天而立,像个撑开的巨伞,遮住了半个村头广场。他停下脚步,望向那巨大的树冠,口中喃喃……良久,才想起放下背包,贴着树干量了起来,啧啧称奇不已。
“真想不到,这个偏僻的村落,居然有十多个人才能合抱的千年古榕……”他自言自语说着,忽听身后有人靠近。
“那可是我们村的宝树。”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出现在身后。西洋人大感意外,连忙笨拙地行礼:“噢,老人家,您好!我是……”
“哪儿来的后生?光天日头的,爬我们村的树,想干嘛?”老者不容他讲完便斥道。
“我叫詹姆士·威德尔,是来东方探险的……”西洋人急忙解释道。
“机密?探子?……”老人背起手来,眯眼瞅着他。
“Oh,No,No……不是机密,是詹姆士……不是探子,是探险……”西洋人这才发现老人耳背,竟把自己当成了机密探子,急得脑门儿见汗。
“墓室?探秘?……你是来挖坟掘墓的?”老人惊讶地瞪起老眼。
“Oh,天哪!误会大了!”西洋人急得抓耳挠腮,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去翻背包。老人见状警觉后退,指着他斥道:“兔崽子想干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叫你崽子猖狂?!二狗子快叫人……”说着,他便喊起人来。
这时,西洋人终于翻出个东西,兴奋的跳了起来,“哈,找到啦!”他笨拙的双手高举展开给老人看,原来是个盖着红章大印的文书,“这……这是你们州府的路引文书,我打算到靖原来考察一番,没别的目的。”
老人眯眼看了看文书,上面写着:
“兹有异邦探险人士詹姆士·威德尔先生,欲考察我天朝民俗地理……览山川胜境,造访东南各地,特颁此牒准予通行,县衙地方须予以照拂,以彰显我天朝威仪……”
西洋人见他读起文书来,这才放下心,要是遇到不识字的,少不得还要一番折腾。老人看完,抬头瞅了瞅西洋人,这才收敛怒容,咳嗽一声,腔调一下变得缓和起来,轻斥道:“早点拿出来不就行啦!既然是州府介绍来的,那……你跟我来吧,引你去见我们里正。”
西洋人一听欣喜万分,连忙行礼表示感激。
老人带着他穿过广场,眼前豁然开朗。远远望去,山脚下一片开阔的谷地,上面星罗棋布雄起座座土楼,有圆楼、方楼、一字楼、五角楼、六角楼、八角楼,远处依山而建的还有纱帽楼、吊脚楼,山腰处隐约浮现几座府第楼、宫殿楼……有的前圆后方,有的前方后圆,有的似半月挂山腰,有的如五凤落碧湖……层层叠叠,千姿百态,蔚为奇观!看得西洋人连连称奇:“噢——这真是伟大的民间艺术,我一定要将它们画下来,发表在报纸上肯定会引起轰动的……”
老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大惊小怪,引着他顺老街来到一座巨大的圆形土楼前。身后的孩子纷纷跑到楼门旁,围着西洋人好奇的打着转儿。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喊里正!”老人佝偻着身子迈进土楼,此时已近傍晚,土楼早已上了灯笼。红色的灯笼映着黑瓦黄墙别有一番韵味,早把西洋人看得痴了。倒是便宜了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他们愣是没见过这等痴傻的新鲜人物。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人踏门而出,身后跟着几个精壮汉子,个个冷着脸,眼里透着警惕。为首的那个中年人四五十岁年纪,青衣小帽,五短身材,站在那里恰如一个土财主。他打量一番西洋人,笑着拱手一礼道:“在下古谣村里正林福,不知阁下何方人士,来鄙处有何公干?”
西洋人见里正过来,连忙脱帽还礼,尽量谦恭道:“里正大人,您好!我叫詹姆士·威德尔,来自西洋,特来东方考察,路过贵宝地,本想赶去驿站歇息,没想到在贵地发现了这许多建筑瑰宝,心生向往……东方有句老话,叫做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归,我也不想空手就此离去……”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发现里正脸色已变,那几个精壮汉子更是怒目而视,他心下一惊,连忙解释道:“想,想……多盘桓几日,考察学习,发扬贵宝地博大精深的建筑文化……”说着,他又拿出了通关文牒,交到里正手里,这才稍稍安了心。
验罢文书,里正面色稍缓。见西洋人来此只为考察建筑风俗,便不再过多盘问,冲身后使了个脸色,几个汉子让开一条道路,里正微笑着做个请的手势,西洋人会意,欣喜若狂,忙不迭地脱帽行礼,还不忘朝周围看热闹的人打招呼,大喇喇跟着里正进了土楼。
一进大门,西洋人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土楼里竟是另一番天地:映入眼帘的巨大环形楼阵挂满了灯笼,重重叠叠共有三四层,西洋人环顾一周略微估算了下,每层大概50多间屋子,住满可容纳数百人。他跟着里正走入正中的广场,一群孩子围着摊贩跑来跑去,摆摊的都是楼里的住户,卖什么的都有,油、盐、酱、醋、瓜果、蔬菜、棉麻、布匹、农具、器械、糖人、玩具……应有尽有,看得西洋人眼花缭乱。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初见钢铁巨轮时的情景,此刻,他的兴奋与好奇绝不亚于当年!这条区区百米长的院落,在他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巨大的圆形土楼居然是自给自足的!他漂洋过海、万里寻访,不经意间来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看到了传说中的安详富足、小国寡民……
“啊!桃花源,东方的乌托邦……里正,我还能用什么词汇来赞美这里呢?”西洋人陶醉其中,彷如喝醉了酒一般。
里正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乌托邦是什么,可我们老祖宗盖这土楼的初衷,只是为了抵御倭寇入侵。后来,倭人被平,就用来防范山贼强盗,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西洋人正四下观望,听里正说土楼还有防御功能,便来了兴趣,正要向里正请教,不料迎面撞上一人,心下暗惊,心说可别把人给撞坏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却像尊石雕般纹丝未动,他自己却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下似乎还带到了什么东西。他来自西方,比一般的东方人都要高大壮实,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难道是撞上了石雕?可等他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站在面前被自己撞到的人,居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比同龄人略高些,一头黑发披散着,正安静地望着他。
此刻,他心中的惊骇更胜方才,不是震惊于少年磐石般的定力,而是被他的眼神所慑……与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这个少年的眼神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看到的人会因他的眼神而沉静……他这个年龄本该是轻狂少年时,不该有这样的眼神,这般淡然自若的气质,非是历经了沧桑的人绝难拥有。
西洋人惊疑未定,那少年却已朝他走来。这时,他觉察到心口处微微发热,随着少年的走近,那里甚至变得有些发烫了,他急不可待地解开前襟查看,少年却已走到了跟前,直直的看着他,他被迫停下手中的动作,惊疑的回望着少年。
这时,少年突然弯下腰去,西洋人一怔,却见他从自己脚边捡起了一双捆绑的草鞋,原来刚才撞到少年退后间脚下带起的是这个东西。直到此时,他才留意到少年身后还摆着个摊儿,一位老爹正坐在摊前卖草鞋。西洋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陶醉,没留意身前的摊贩,竟是要踩踏而过,幸亏那少年及时挡住了自己。
“Oh,对不起,实在抱歉,我走路不小心,没有看到,没撞伤你吧?”少年看了看他,眼中泛起一丝奇异,转身回到摊前,将草鞋递给老爹,便不再理他。
西洋人见状,不知所措,朝里正尴尬一笑。里正瞥了眼那少年,哼了一声,轻蔑道:“这父子两个是一对怪人,不用理会他们!”
西洋人朝那少年抱以歉意的一笑,摸摸心口之物,仍有些发烫,他再次诧异地望向少年,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听到前面有人喊,他只好暂时放下疑虑,扭头跟着里正走进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