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大却腥气十足,刺激得俺鼻孔一张,”阿切”打了个大喷嚏;手一滑,鱼儿脱手飞出去,又被俺快速抓住。
可俺又有了新的想法:以目前的情况而论,俺和小鱼儿都是可怜的牺牲品,虽说它处于更弱势的一方;可俺也不能恃强凌弱,就这么上演弱肉强食的戏码吧!
俺看不清小鱼儿脸上的表情,可凭感觉也知道它此时一定是惊骇不已五官狰狞的。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一条鱼儿呢!
”去吧,兄弟,俺给你自由——”
一抖手,俺把它重新甩回水中。黑暗中”泼刺刺”一阵水花溅起,随之又归于沉寂。
俺侧耳静听片刻,肚里虽”咕噜噜”一阵乱响,心里却蛮高兴,由此也带给俺一种感悟:
”自利”也许会带来一时的快感,但”利他”会让你体会到生命更深层次的意义。
俺是天地所产的石猴,天慈地悲道生德畜,这些品性也许天生就有些吧。不消说猴气自带,可在俺心里也坐着一尊佛哩。
眼下的问题是:俺放生了小鱼儿,却苦了自家的小肚子!
俺昏昏沉沉时睡时醒,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梦见一群鱼,正围着自己的身体撕咬啃噬,血花飞溅海水翻腾……场面恐怖而残忍。
俺激灵灵翻身坐起,用手拍打着脑门连喘粗气,可怕的梦境犹在眼前!
假如俺死了,岂不也要沦为鱼儿们的口中餐?
这念头如同针尖刺在俺心上,放生鱼儿时俺可从未想过这个。
鱼儿吃俺是为了延续生命,俺吃鱼儿不也是为了延续生命?
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家彼此吞食也只是为了生存下去,并不存在所谓的”暴力”!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生”很可能就是以另一方的”死”作为代价。
无生无死,无死无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俺脑海里灵光乍现,一旦想通这个道理,行动起来便再也没有了阻力——
很快就有几条鱼儿被俺捉过来吃了,顺便还捎着几尾虾米。
俺狼吞虎咽,哪管它是何味道,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人都是观念的产物,思想带动行动,有句歌词咋说来着:你想甚么甚么就是你!
诚哉斯言!
有人一定会说俺是个伪君子,刚刚还满嘴仁义道德,咋一转眼就只顾饱己之腹而不管他人死活了!
其实事后俺也琢磨过这个道理,琢磨的结果证实这两者并不矛盾:
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做人最忌太过谨小慎微束手束脚。
大圣人孔子不也告诫弟子,要做君子儒勿做小人儒嘛!
缺乏根本智,眼界心胸再狭隘些,是难免要堕入小人儒的圈圈里去的。
吃饱了肚子顿感神清气爽,活动起来也有了底气,眼前的黑暗似乎也光明了许多。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孙这天生的石猴也不例外啊!俺摸摸肚皮感慨着。
就在这时筏子猛地往下一扎,俺还未及反应,就已被骤然加速的水流冲出去老远。
俺知道情况不妙,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紧紧趴在竹筏上顺流而下。
浊浪翻卷打得筏子摇摇欲坠,远处传来骇人的轰鸣声。
俺心说这厮的肚子里还有道瀑布不成?刹那间花果山水帘洞的诸般美景映现于眼前……
风自耳旁呼啸而过,潮湿而阴冷,鱼儿们也在水里拼命甩尾挣扎。
显然,这突来的变故也让它们彻底慌了神。
俺不晓得这湍急的水流要将俺带往何处,可知道无论到了哪儿都绝非好事,甚至”深渊”这两个字还一度浮上心头,可转而一想:大海里有深渊,怪兽肚子里总不至于吧?
浪越来越高,水越来越急,俺的小筏子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向下、向下——
突地一顿,似有什么东西搭在筏子上,随之筏子一个急转身开始横向穿越,竟似被一道神秘力量打乱了节奏!
俺趴在筏子上,支起两耳惊奇倾听着……
在筏子前头不远处,有”哗啦哗啦”的打水声,凭俺的经验判断,那应该是船浆打水的声音。
这么说,除了俺,这怪兽肚子里还有旁人!
狂喜之下,俺跳起来极目而望,前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甚至俺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只有那”哗啦哗啦”有节奏的打水声告诉俺,刚才感知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喂,你是谁?是谁?!”
俺攥紧拳头,奋力朝前头嘶喊,声音生硬而怪异,不过难掩狂喜之情。
俺几乎喊破了喉咙,却没有人回答。黑暗愈发沉寂,倒是回音从远处传来——
”是谁……是谁……”重重叠叠响成一片。
”哗啦哗啦”声也响个不停,小筏子被拖着横向而走真实无误,可施救之人为何不出声呢?
俺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突然蹲下身子开始动手摸索……
果然在筏子上摸着一样东西:其顶端类似铙钩,连接铙钩的绳子绷得笔直,深入前方不可知的黑暗里……
这一来前方之人就显得更神秘了:他明明是在救俺,可就是不出声!
俺又喊了几嗓子,结果还是一样。
巨大的好奇心教俺抓耳挠腮,本待攀着绳子过去瞧瞧,可一旦失手坠落……
那场景想想都让人心里发毛!
这厮该不是个”弄潮鬼”吧……俺心想。如果是个小鬼儿的话,就很难说他是要救俺还是要害俺了。
如此一想,倒使俺更加确定前头就是个鬼了,不是吗——他能瞧见俺,俺却瞧不见他,不是个鬼是甚哩!
甚至还不只一个鬼,而是一窝鬼一群鬼哩!
胡思乱想间,筏子又走出去很远。
至此水的流速已不甚急,浪头也小了许多,看来危险区域已然渡过。
只是黑暗依旧,”哗啦哗啦”的摇橹声也从未改变。
俺真心佩服他的淡定与从容,不管此公是人还是鬼。
也罢,既然你不说话,俺就跟着你走好了,反正你走得再快,也走不出怪兽的肚子去。
其实俺倒真心希望他能走出去,毕竟他出去了,俺也就能出去。
俺朝筏子上一躺,把两手垫在脑后,迷迷瞪瞪打起瞌睡来。
俺强迫自己不去想花果山的一草一木,以及老寿星及孩儿们。
身犯险境只须关注眼前,切莫让美好的回忆搅乱你的心,待逃出虎口,再于月光下慢慢回味也不迟。
可奇怪的是,当俺被压五行山时,倒是靠着回忆昔日的点滴美好才一天天熬过那漫长岁月的!
由此也可看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世界上没有甚么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唯一定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俺一觉醒来尚未睁眼,耳边已听到”哗啦哗啦”那不紧不慢的击水声。
如果说这是刚才的催眠曲,此刻却教俺烦躁不安,猛地跳起来厉声叱喝:
”呔,你这厮是要把俺老孙带到哪里去?”
回声依旧,对方依旧不出声。
俺本待扯开喉咙再喊,孰料脚下一滑,慌得俺连忙趴下。
水流”哗啦”声中,小筏子又一个急转弯,掉头朝另一个方向冲过去——
哇,赫然出现的一幕教俺几乎睁不开眼睛!
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般明亮绚丽的颜色在眼前闪耀流动着……
波光粼粼的水面依旧广阔无边,点缀水面的就是这夺目的七色光芒。
海水则呈墨绿色,在流光幻影间缓缓流淌荡漾……
游鱼”泼刺刺“互相逐出水面,海藻间吹出的泡泡也是一串又一串,令人疑心那里隐伏着龟蟹之属。
虽无星月之光闪耀,但借助这明灭不定宛如童话般的七色光芒,俺还是清楚地看到对俺施救之人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