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摇头说:“那可不行,须知我老猪医道高深,尤其擅长’金针渡劫’之法,要是高衙内这个小妖碰巧颈椎有毛病,我给他来这么一下,帮他治好了岂不糟糕!”
我心里暗笑不已,要说八戒的确热爱扎针,于补泻之法也略知一二,可就是认穴拿捏不准。
有一回赤脚大仙连日高烧不退,八戒主动请缨给人家疗治。他以“泻”法行针,以求清热去火恢复神智。结果几针下去,大仙就翻开了白眼儿。
八戒忙取穴位图一对照才发现,敢情它将“足三里”扎到“阿是穴”上去了!
不过说来也怪,虽然他手法低劣,且涉嫌非法行医,找他登门求教的人似乎还不少,甚至连太上老君也找他扎过一针,当然又是笑果十足:老头儿愣叫他扎成了“阳亢”,脐下三寸之物傲然挺立,害得老头儿躲在兜率宫里,数日不敢见人。
“那就试试这个吧,”我随手摘了朵绣球递给八戒。“武林高手能’飞花摘叶,立伤人命’,你也让这花儿飞上一回——虽说不是伤他性命,但至少能给他个小小的教训。”
“那就给他来个’狗吃屎’怎么样?”八戒笑眯眯地说。
“好,狗吃屎!狗吃屎!”张三热烈鼓掌,“这种狗仗人势的家伙,就得叫他尝尝狗吃屎的滋味!”
八戒拈花在手,口中念念有词,忽地把那花儿朝高街内走去的方向一丢。
只见那朵绣球晃晃悠悠撵上高衙内,打着旋儿朝他脚下一扎,这位恶少就像踏上了西瓜皮,惊呼着两手一张,端正正来了个标准的狗吃屎!——可惜动作并不优美,姿势更是难看。
“这就叫’恶有恶报’,——活该!”
我们这头憋不住地乐,泼皮们更是呼喝着把巴掌拍得山响。
高衙内哼哼唧唧被手下架起来,回头狠狠朝我们瞪了一眼。
其中一位可就说了:“衙内这一跤摔得好!”
另一位搭茬说:“这话怎么讲?”
“因为书中有言:出门跌倒,元亨利好。咱家衙内跌倒,当街捡个大元宝!”
谁都听得出,这俩人一唱一和是在拍马屁。要在平时可能就拍上了,不巧今天正拍在马蹄子上。
“狗奴才,捡你个头哇捡!”高衙内抬手给他们一人一嘴巴,带着哭腔破口大骂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瞧瞧——这是元宝吗!这是元宝吗!这是小爷我的门牙!”
说着话,他抖抖嗦嗦把手举起来给他们看,挨揍的二位赶紧跪下了。
“衙内这一巴掌赏得好!”其中一位说。
“这话怎么讲?”另一位搭茬道。
“因为书中有言: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衙内肯赏脸,实在是小的们三生修来的福气。我向您保证:打今天——不、打现在起——我今生今世永永远远都不再洗脸,让衙内赏赐的恩泽历历在目,经久不衰!”
“嗯,这还像句人话,你呢?”高衙内抬高声调,似乎故意故意要让我们听见。
“小的以为,脸还是要洗的,但是只洗半边脸——”
高衙内抬手又给这位一个嘴巴,笑骂道:“小爷再赏你这边一下!好啦,打今儿起你跟他一样,永永远远都不用再洗脸了!”
扭头又冲我们这边得意洋洋道:“你们甭瞅小爷的热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头小爷就去镶上金牙,保准比原先还漂亮!”一转身,晃着膀子走远了。
“神马玩意儿,呸!”张三冲他们狠狠又啐了一口。
时迁喜道:“买卖来了!买卖来了!”
八戒似乎对“买卖”二字很感兴趣,忙问:“啥买卖?”
时迁压低声音说:“这丫的敢镶金牙,莫非我就不敢把金牙偷回来?不偷白不偷,偷了也白偷,白偷谁不偷!撞上大爷我就活该他倒霉!”
八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倒是,你连金鸡都敢偷,更甭提金牙了!——问题是金鸡一抱就走,可这金牙又该怎么偷呢?……”
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高衙内的金牙还没镶呢,就教这二位给惦记上了。
此时林冲携林娘子赶过来连声道谢。林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看着叫人心生怜惜。
“弟妹莫怕、莫怕,回头待洒家替你出气!”智深把禅杖朝地上重重一顿。
“有道是’来世报不如现世报’,林娘子请上眼,我这就替你出口恶气!”
说话间我微微一笑,虽然不敢说很倾城,却也自觉魅力无穷哩,而后叱一声“起”,把地上那朵绣球又祭起来,跳着“胡旋舞”撵上前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听前头“妈呀”一声惨叫,显见得绣球发动了改击。泼皮们情不自禁鼓掌叫好,冲我竖起大拇指。
张三说可惜看不见高衙内此时的狼狈相,不然一定开心死了。
八戒说这有什么呀,请伯爵大人略施小术,保证你有图有真相,瞅得过瘾看得开心就是。
他这一得吧,所有的目光齐刷刷都瞅向我,饱含崇敬与期待。
“来一个呗,伯爵大人,来一个好教咱们开开眼——”张三的疤脸上闪着光。
人都带相,他是泼皮里的头头,上下打眼一瞅就知道。不是说他长得有多特殊,而是手上脑袋上的疤瘌实在太多了,奇怪的是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少见伤痕。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一帮文人兰亭雅集比的是谁才思敏捷,谁肚子里装的墨水多,要是比谁挨刀挨得多,就是个笑话。
放在泼皮社会里可就不一样了:全身没一处伤口必是个幺鸡白板,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处于鄙视链最末端。
挨十刀的不如挨百刀的,挨百刀的不如挨千刀的,顶好教人千刀万剐才能跺跺脚四方乱颤,成为威震一方的市井霸主。
他们不懂什么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可平日里争风吃醋打架斗殴,开场子占地盘倒是常态。
谁胳膊粗力气大谁是老大,小胳膊小腿儿谁拿你当回事,只有比他们更强更猛,他们才会真心佩服你。
智深能镇住这帮泼皮,像武松李逵一干猛将也不在话下,可换作“及时雨”宋江来试试!老宋在梁山能坐头把金交椅,在泼皮堆儿里混,能坐上冷板凳就算不错了。所以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关键看你处在什么位置上。
“好嘞,今天就教尔等瞧个新鲜——”
我抬起一根手指朝虚空一点,空中立时出现一道大银幕,接着一个小黑点出现在正中心,顿时乐声大作,小黑点朝四外闪射幻化出万道金光,而且一波接一波,随着乐声闪烁不停。
这下可把泼皮们吓着了,集体趴在地上,手抱着脑袋惊恐地喊道:“爷爷啊,快收了这法术吧,小的们再也不敢啦!”
其中一个更是体似筛糠,牙齿“格格”打战。“前天我偷了张寡妇一条裤衩儿,明天——不、我这就赶紧给她还回去……”可惜俩腿发软,喊得挺邪乎,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智深把眼一瞪,冲他喝道:“人家张寡妇来告状,洒家问起时,你这厮怎的还不认账哩!快说快说,你们这些厮们还干了哪些坏事?”
泼皮们抖抖嗦嗦开始交代,无非是些小偷小摸小打小闹,随说劣迹斑斑,倒也称不上有多邪恶,皆属于良知未泯可以改造成良民那拨儿的。
要想对这帮混混们实施改造,诚可谓任重而道远。
旁人所言尽可一笑置之,何大壮的交代就令人费解了。
要说这位何仁兄,首先就对不住他的名字——其名为“大壮”,实则病容满面,一阵风都能把他吹个跟头。生就如此模样,就像故意跟他爹妈作对似的。说起话来更是拖泥带水底气全无。
他说那天他走在大街上,一弯腰,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小截绳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