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搀着梳妆好的纵宁去了正堂。
客人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姜纵宁的母亲端安公主过世得早,父亲沈定澜也一直没有续弦。沈家大房没有主母,二房又做不得主,这招待女眷的责任便落到姨娘柳氏身上。这柳氏也是出身名门,早先爱慕沈定澜,便由父母做主抬进沈府,育有大小姐沈云绥。沈定澜虽不钟情于她,奈何难为父命,且暂无中意之人,加上柳氏温婉贤淑,自愿做小,便也生了几分柔情。谁料得不久沈定澜进宫面圣,与长在深宫的端安公主一见钟情,公主嫁进沈家,一时佳话传遍了京都。只是苦了柳氏,虽有一女,却始终得不到沈定澜厚爱。端安公主体弱多病,生下姜纵宁不久便撒手人寰,柳氏这才渐渐有了些府中话语权,结果又随着沈家失势一同流放边境,落下了病根,最后在边界逝世。
想来这一位姨娘的命倒是真苦!姜纵宁满眼复杂地望着柳氏招待女眷。瞧瞧,又温婉大方,又聪敏变通,多好一个女人啊,对她爹痴心不改,对她娘不嫉恨,待她更是视如己出,怎么好的姨娘上哪儿找啊?
柳氏倒是看到了她,招呼过客人就笑着向她走来。“姨娘。”纵宁笑着唤道。柳氏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阿纵如今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旁边的淮海侯夫人叹道:“可不是嘛,郡主长相随了端安公主,眉间却偏偏有一分沈家风骨,平添几分英气。”她这时倒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媳沈云绥,好是好,温婉贤惠随了她母亲,对她这个婆婆也是孝顺,就是性子软弱了些,不如这嘉宁郡主这般灵动,一时感慨万分。
柳氏倒也不甚在意,让纵宁先去一旁坐着等候吉时,又让使女端上来一盘糕点。“马蹄糕?姨娘有心了!”纵宁笑着接过,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你喜欢便好。”柳氏柔声道:“姨娘还有事,先失陪了。”语罢,朝人群中走去,背影也是温婉宁静。
“你这姨娘倒是有趣!”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差点没把半眯着眼,津津有味地吃着马蹄糕的姜纵宁吓出病来。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喊道:“萧令肆你有病啊!”“嘘!”少年微眯着双眼,环顾四周,“我可是偷偷溜过来找你的,要是被旁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姜纵宁所坐的地方正好隐在一棵芭蕉树下,她小心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发现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少年一摊手,无辜道:“承轩随他母亲来的,顺手把我捎来看看。”承轩是卫宣的字。他澄清道:“可不是我要来的。”见纵宁神色有变,他唇角一勾,戏谑笑道:“怎么,莫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他倾身,眉眼一挑:“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我一个江南来的土包子,郡主怎么会识得?”
姜纵宁心中一跳。前世她这个时候是不认识萧令肆。萧令肆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他的父亲是浙直总督,萧家可以说是浙直一带的皇室贵族。前世她是在做后妃的时候才认识的萧令肆,那时候他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右相了。前世她及笄时并未遇见他。莫不是他这段时间本就在京都,今生她提早救了霜降,在繁花阁门口偶遇了他,从而改变了他们的轨迹?
姜纵宁盘算着,萧令肆也眯缝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半响,他道:“莫不是郡主早就梦到过我,对我一见钟情?”见纵宁愣着,他笑意渐深。姜纵宁反应过来,嗔道:“你怎么不装你的清贵伪君子了?”
萧令肆一怔。他也很纳闷,一看到这丫头就总想逗她。不过她好像对自己挺有偏见的,每次见他都用眼睛来给他上刑,他倒是挺想看她笑的。嗯,她这么白净,眼睛弯弯的,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萧令肆迟疑了片刻,正准备开口,就听得尖锐的嗓音喊:“太皇太后到!”姜纵宁忙起身。萧令肆把话咽了回去。他想到了什么,一皱眉,在姜纵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轻地,有意无意地,像是自言自语:“倒是很久未看见苏夫人了。苏家怎么没来?”
声音很轻,但纵宁还是听见了。她脚步一滞,萧令肆难道知道些什么?未等她回过神,少年倒先走了。她心中有些复杂,这个时候,尚在江南的萧家手就伸的这么长了,还是说,这一切只是萧令肆的本事。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萧令肆……他是在提醒她吗?
收心,她往外走。柳氏已经命人给太皇太后看了座儿。纵宁去拜过了外祖母,吉时便也差不多到了。又简单拾缀了一下,及笄礼便开始了。
母亲端安公主早亡,是以主人为父亲沈定澜和姨娘柳氏。太皇太后专程赶来做正宾。宾客涵盖了京都大小官商府邸的夫人小姐。谁都知道嘉宁郡主是太皇太后的心尖宝,沈定澜的掌上明珠,都想借此机会在太皇太后和沈定澜面前露过脸,是以这排名甚至超过了很多公主的及笄礼。
发笄是太皇太后准备的。上面用玉雕了一种极为特别的花朵,却甚是美丽。花上还有一只镶满蓝宝石的蝴蝶,栩栩如生,似乎就要翩翩飞舞一般。太皇太后郑重地把它插进了纵宁的发髻中。
纵宁对着太皇太后一拜。司礼喊道:“正宾赐字!”“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纵宁。”太皇太后缓缓道,眼底满是慈爱。纵宁眼眶红了。兜兜转转几十年,又回到了今天。她死死地压着脑袋,不敢抬头。饶是如此,仍有滚烫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下,就进嘴里,苦中带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