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吃到九点才散局。
客户推脱有事先行离开，穆唯瑾闲来无事，带着何侦绕弯消食。
夜幕下的苏城，带着江南小镇特有的迤逦婉约，却又显得朝气十足。人流如织，他们漫无目的地顺着人群往前，绿树掩映下古老又新潮的平江路建筑群隐约可见。
“穆哥，你觉得我们还需要继续和黄总磨吗？”
穆唯瑾并不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何侦迟疑了一下：“黄总这一出有点奇怪。他资金雄厚，也愿意投资，却不愿意自己出面拿钱，绕一个弯风险太大了，这可是几个亿的事。”
穆唯瑾不说话。何侦又说：“我开始是怀疑他们公司现在在扩张阶段，资金链紧张。但是我让小苗查了一下，他们公司近几年的年报显示很不错，去年还进行了B轮融资，再查他名下其他公司，也没有任何财务方面的紧缺迹象。”
穆唯瑾低头笑了笑：“他们公司今天展出的有一个新品，单独一个系列，命名为X。”
何侦记起来了：“怎么了？”
穆唯瑾停下脚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何侦丈二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那是新的声学控件，用在5G手机上的。”穆唯瑾轻叹一声，“他们没有介绍，但是产品底下小字写着。”
这个产品是新生产线生产的，和他们公司的其他产品完全不同品类，反而是与他们要投资的目标公司生产的竞品同类。何侦顿时明白过来：“所以他们其实不是想投资……”
“是想收购？！”
换股、股权出资、现金出资三者完全不是相同概念，天差地别。持有对方公司的一定股权，再继续收购下去就可能威胁对方公司实际控制人的地位，甚至变成强行举牌收购的场面。
这是投资方很忌讳的局面。
“这家公司我们要重新评估，相关的风险也要提示他们注意。”穆唯瑾皱了下眉，“当然，如果黄总愿意私底下先谈好，我们可以帮他牵线。你后续找时间试探一下。”
何侦应下来：“好嘞！”
平江路就在眼前了。有汉服商家在前面做路演，棚子搭得好看，摇摇曳曳的光线顺着古色古香的建筑化作万点星光散进河里，像是一场盛大的灯光秀。
穆唯瑾和何侦被人群堵住，停驻在原地看了一会。这片光线太好，他拿手机拍给她看。
宋瑜问：“这是哪里？”
“平江路。”
“你们不是住在金鸡湖吗？”
这话有点查岗的味道。穆唯瑾手指顿了顿，回复她：“在这边和客户吃饭，已经结束了。”
她拨了电话过来。
*
穆唯瑾着实有点惊讶，从来都是他打电话给她，因为知道她潜意识里不爱主动电话沟通。
接起来才发现一片嘈杂，人声鼎沸。穆唯瑾向何侦比了个手势，远离人群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却发现还是吵。
原来是她那边的声音。
不得不又过了好一阵，双方才终于能听清彼此的声音。宋瑜那头好像信号不太好，穆唯瑾听见她关车门的声音，想她应该是才下地铁。
“你现在和何侦在平江路？汉服路演那边吗？有没有漂亮的小姐姐跳舞？”
穆唯瑾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展台，人群遮得严实。“可能有，”他说，“我离得有点远，看不清。”
她很惋惜：“还以为你能拍给我看看，有的衣服还是挺好看的。”
他是不行了，但是……穆唯瑾说：“我让何侦拍给你吧。”
那小子最爱看可爱妹子跳舞。
他听见她清脆的笑声，像黄鹂歌鸣回响在深谷。他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只有情侣才会关心的无聊话题。像是中午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路上遇见一棵奇异的树，结了一颗奇异的果，云云。
穆唯瑾听着她的笑声，觉得她今天心情应该很好。
他也被她带得愉悦起来。
宋瑜和他聊起平江路，自吹她去过十余次，乃平江路一路通，放下豪言要指导他做平江路深度一夜游。穆唯瑾越发好笑，顺着她的话说：“对，我就在你最喜欢的这个竹楼酒吧背后，灯笼确实挺好看的，不过应该没开业……”
他的话倏然顿住。
重重变幻的浮动光影里，他一眼就看见她。她站在人群里，穿一件红色斗篷样式的外搭，白色毛衣裙，穿着高筒靴。
还是那么古灵精怪的样子。他看着她在射光里蓬起发棕的高马尾，纤细白皙的脖颈，她就这么背着手踏着节奏轻跃着向他走过来，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鹿。
“来，穆同学，”宋瑜笑着牵起他定住的手，“姐姐来帮你过生日。”
“生日快乐。”
*
十二月的苏城，晚上还是有几分寒气，但在热闹的老古街景区里，那股寒意像是被人群消融了一般，变得很不明显了。
宋瑜明显感觉到穆唯瑾频频看她，她有些好笑，像是小时候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于是故意更紧的去握他的手。
他很听话的任她拉着走。
她说要带他逛平江路，就真是在带他逛。这一片的小店她都熟，苏城的公建项目她当年跟着老钟老谭做了不少，以前年轻爱玩，去一个城市恨不得角角落落都跑遍。宋瑜记得附近有一家很好的做糕点的店，问他：“想不想吃蛋糕？”
穆唯瑾轻轻摇了摇头，又问：“你想不想？”
他看上去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纯黑的眼睛在冬夜里有种清晨原野般感觉，清冽朦胧，带着点腼腆，很少年气。
像是她从前熟悉的，十四年前的那个他。
宋瑜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看他这样，心里软成一片。她忍不住拿手抱他的胳膊，转进他怀里，抬手摸摸他的脸：“是不是好惊讶？”
穆唯瑾点点头。
宋瑜就笑，顺手握了握他的耳朵：“傻。”
他耳廓好软，也许是露在外面，边缘被风吹得有些凉。被她这么一弄，很快就热起来。
“怎么这么晚过来？”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那只作乱的手拉下来，“多不安全。”
听意思是要训她，但是他声音又轻又柔，宋瑜完全感受不到丝毫威严，反而心里涌起点别样的感受。
她故意逗他：“不喜欢？”
穆唯瑾顿了顿，把她的手握在手心：“下次先跟我说。”
还能有下次。
宋瑜放心了，更觉得好玩。她觉得穆唯瑾在某些地方果真别扭，但她偏偏喜欢这种别扭，还乐在其中。
于是她更放肆了，挣了他的手又搂上他脖子：“亲一下？”
穆唯瑾眼神很明显地变幻了一下，尽管天色暗淡，宋瑜还是清晰地看见了他微红的耳侧。
“别闹。”这一次听起来正经多了，“大街上呢。”
意料之中。宋瑜心情大好，松开他的脖子继续揽着他走。他们买了一份网红鸡爪，又尝试了两家新店。古街上很热闹，无数情侣亲昵地黏着，嬉笑打闹着从身边过，没有人看他们。
宋瑜尝了那家新店的糖，评价道：“好甜。”
穆唯瑾也试了一下，点头：“是很甜。”
店面上五彩的霓虹灯打下来，她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在冬夜的微风里轻轻眨了眨。宋瑜忽然心痒得厉害，实在忍不住，踮起脚亲在他耳侧。
穆唯瑾整个人顿时定住了。
宋瑜又垫脚凑近他说话，带着甜味的呼吸吹在他耳边：“它甜还是我甜？”
“……”
穆唯瑾实在捺不住，狠狠把她圈进怀里，听见她毫不掩饰的笑声，好气好笑又无奈，终于也自暴自弃，埋下头快速地碰了碰她的耳垂。
“你甜。”他耳朵有点烧，小声给她答案。
说完更觉得羞耻，好像空长了年龄。他埋头在她颈侧，感受到她笑时轻轻的震动。他心爱的女孩抬手抱住他，笑叹着叫他的名字：“阿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