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上午开始便下了起来,绵绵像绢丝一样,又轻又细,听不见淅沥的声音,也感觉不到雨浇的烦恼。
此时是未时,雨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打在青嫩的草叶上,极力舒展,越发的明媚。
“驭。”
一声控马的声音,在熙熙攘攘的街巷里隐没,车子嘎然停在了一品居门前。
年轻的车夫坐在车前,雨水已经打透了他的长发和衣衫,几缕掉落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
“小公子,到了!”车夫回身掀开车帘的一角,对里面的人温和的说道。
车子的车帘被大力的掀开,一把油纸伞率先露了出来,紧接着,一双小脚迈了出来。
春日的天空本就清鲜,再加上连日来雨水的洗礼,可谓是明镜如画。
酒馆不大,只有两层,区域划分的倒也是详细。
门口的左侧是柜台,里面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但年龄仿佛又过于年轻。
他的身后是高高的酒架,几坛醒目的酒坛摆放其中,上面红色的纸上用黑色毛笔写着大大的字,昭示了酒馆特有的酒类的名字。
整个一楼大厅里,门口南侧的临窗位置只有一张四人方桌,还有八张桌子整齐规矩的摆放在店内。
一面墙,上面挂满了两种颜色的竹牌,红色字写的是酒和各种饮水,黑色字写的是各色菜肴,墙的下方是一条长长的木桌,上面整齐的摆放着酒碗等器具。
看的出来店内无论是摆设还是其它的都及其用心。
“小六哥,来几盘干果。”
高演看着自己以往靠窗的位置被人占了,所以又重新选了个清静的位置,熟晃着小腿。
“好嘞!”柜台里面掌柜模样的人闻声端着干果颠颠的就过来,瞟了瞟旁边见无人注意,就坐了下来,“少爷许久没见你,你都消瘦了不少呢!”
近几月高演因为忙着学习药理剑术自我封闭在候府,没空外出。直到今天才得空乘着夏贱和蓝竹一同外出之际,带着车夫偷溜出门。
“我也怎么觉得,小六哥,今日酒馆营生可还好?”
高演对于小六经营一向是放心的,虽说他是个不请自来的主,官府名册上的黑户。
两年前,机缘巧合下,与父母双亡不得不逃难到武清的小六坐在一起闲聊,才发觉十分投缘,当初合计着干笔小买卖,于是就有了一品居和年轻掌柜的。
因为自己年纪太小,需要出面的事让小六哥来做,当然自己好歹也是名头上的幕后老板,账目问题总是得偶尔过问下。
小六有些愧色,“寒冬时有些凄冷,过后生意逐渐回暖了些。”
“不打紧。”高演笑了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绢纸递了过去,“我偶然求的了一首诗,想让你请乐班填旋律,请优伶在酒馆唱唱。”
小六接过绢纸,心生疑惑,这又玩的是哪出?小少爷一直都是人小鬼大的,自己也不好多言,只有看的份。
“这诗……未免……”
初细细一品让人沉醉。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后宛如神来之作,千古无双,哪怕自己不解诗的意境音韵,风格与流行的律体不同,但朗朗上口,见者叹此生有幸得知已无悔!
小六沉寂了半天,下意识碰倒了茶杯,滚烫的沸水渗进衣物,灼到了皮肤发疼,才发觉失态,呆愣的望着高演,说话都有些结巴:“少爷,你……诗……诗是……谁……写的?”
“偶然得见路过侠客李太白先生吟诵我闻声代为假笔。”
高演大脑都没过一下直接把早先想好对策说了出来,只是他如今并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日后会带来多大的风波。
小六眼里发光,心里把这名字反复念了三遍。
李太白?李太白?李太白!
“竟是位侠客?”
“嗯。”
高演小手送着茶水轻抿。
“倒也真是奇才!”小六恢复了常态,对高演的说辞深信不疑。
“那是!”
高演自信单凭李太白先生的才气,几个世纪经久不衰定能折服古人。
“诗有名字吗?”
高演模仿大人的样子豪迈的回答:“将进酒。”
其实在构思准备时候想的很明白。
用李先生的诗,说来惭愧,触发点只是因为夏贱闲来无事时谈论京都盛行些小曲。
假笔写下,倒也不是为了借此博取功名,或许自己最多可能就是图个利益,借此生意兴隆什么的,厚脸皮讲弘扬中华文化。
但短短几年的经历,让他心里明镜着,万万不可背诗抄袭依靠此为生,强装什么大才子,终归是冒牌货。
倘若自己欺世盗名,无论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始终是卑劣的立意,可耻的虚荣,是对诗词的侮辱,始终不会心安。
而且高演扪心自问,他的实力撑不起,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只会败露的更快,隐瞒的再好终究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若较真论,哪怕这个世界文坛薄弱落后,但文人终究是文人,培养的文化修养底蕴是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吟诗作赋?
那是高端游戏,绝不是会背几首词、几副对子就能应付得了的。
赏玩字画?
少数人高雅的兴趣,自己是个俗人,再怎么掂量掂量也长那个本事。
所以,白嫖可以,但你不能以此为职业,放在南国你是活不下去。
高演在一品居心情愉快的过了一个下午,听听八卦看看人来人往。
小六问过诗名后,马上就亲自着手操办四处奔波。
小六办事高演很放心。
几天之后,在小六的再三催促下,乐馆还真就把旋律填了出来,高演又偷偷溜出府,好赶去一品居听听效果。
不知何人大喊着:“再来曲。”
还没进一品居高演就听到了,早些时候贴出告示说要请名家在酒馆唱曲,平民百姓对此也不多见,自是会瞧个热闹,那场景可谓是座无虚席。
见此高演也是很满意的。
小六出手阔绰,乐班在武清是相当当的一号,主歌部分专门请了江南道有名的优伶,副歌就让戏班男子颂了出来,既能多些气势。
……
京都,一间雅致别院,木制木槿花卉屏风后面,一个紫色衣袍的人影正立在桌前,不知在写着什么。
仔细看去,这男子身形高挑,紫玉软锦的丝带把头发竖起,长发披散在暗紫丝质长袍之上,银白色的袖口领口并无任何花纹装饰,腰带也仅是同色系的紫色锦带,但衣料的垂顺和光泽,昭示了此人身份的非比寻常。
书写间,长袍下的一双黑色长靴若隐若现。
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笔放下,便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男子有着如玉般的相貌,俊秀的面庞透露着优雅,五官鲜明,肌肤胜雪,但双眸暗淡无光。
此时,一身青色劲装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此人正是男子的侍从。
“主子,武清来信。”
“哦?呈上来。”
把信看过,男子往椅背上一靠,好一会儿没言语。
侍从默默倒了一杯茶摆在男子面前,识趣没有吭声。
半晌,男子吩咐到:“把这封信拓一份给东宫送去。”
“是。”
随后,都察院开始派出密探,大肆寻找一个姓李名太白的江湖侠客,在全国几番搜寻无果,全部降职罚俸,京都顿时流言四起,都说是上面那位,下达的命令。
也的确,经此一变,都察院从上至下整体改革,彻底另加于百官之上,一时间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