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路明非后知后觉地跟叶胜走进会议室，封彻再度伸手遮住眼帘。路明非也许对叶胜那过于熟悉的目光察觉到一点奇怪，但终究不至于因此起疑，可他却不一样。
封彻不同于路明非那样被自家婶婶给国外一大堆学校都递交了申请表，因此就连其中到底有没有卡塞尔学院也不确定。他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并未向任何学院发出过邀请，因此也确定作为面试官是不应该会有他们几人照片的，这点从刚开始叶胜对柳淼淼、苏晓樯等人喊完名字后却不知道对应的人是谁就能看出，而在报出路明非的名字时对方却能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他。
不光如此，封彻甚至察觉到叶胜在喊完路明非后还若有若无地瞥了自己一眼，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个应该就要轮到自己，只是……那目光不同于对路明非完全的好奇，反倒还有一丝戒备存在。
也许是某种经历的缘故？封彻兀自分析道。
一分三十秒，路明非在创下最快记录后就从里面出来，脸上的表情同样也很耐人寻味。他想告诉封彻里面的问题，但这次还没开口就见对方被喊了进去。
望着封彻迈步的背影，路明非又看了看正在等自己的陈雯雯，最后在冲着封彻打完招呼后就跟陈雯雯一起离开了，他还有文艺部的工作要做。
封彻跟着叶胜进入会议室，一直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女孩站起身来，以典型的日本风鞠躬行礼：“我叫酒德亚纪，也是这次的考官。”
“おはよう。”封彻也微微鞠躬。
叶胜坐在酒德亚纪的身边，打开笔记本放到桌上，对封彻说：“让我们开始吧。”
封彻有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即使是提早就知道问题的他也没想好到底要怎样认真回答，反正和路明非大致相同应该就可以了吧？于是，他静待叶胜的第一道问题：
“请问……”
要来了，封彻想。
叶胜说：“请问，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空气在霎那间就冷冻了起来，仿佛冷藏柜中的冷气全都被灌输到这一块儿，让人们的皮肤都为之收缩。封彻似笑非笑地将目光从叶胜和酒德亚纪脸上扫过，看着这两人僵硬的坐姿和缓缓下放到腰侧的右手，轻声笑了出来。
“不记得了，大概十年前吧。”封彻抬起右手打量每一根指尖，似乎是在回味那时溅上血的温暖，“你们不是在信上说知道我的过去么？怎么……这都调查不出来？”
叶胜没有说话，他和酒德亚纪对视一眼悄悄松了口气，随后在本子上开始记录起什么。他没回答封彻刚刚说的话，下一个问题由酒德亚纪开始提出：
“你相信外星人存在么？”
封彻稍稍错愕了一下，随后答道：“相信。”
“为什么？”
为什么相信外星人？真是个好问题！主神都存在，异世界人都多到数不过来，区区外星人又算什么？宇宙广袤无垠，在那之上的存在更是多不可数，一切都是谜团。而对于一个人的存在以及怎样到来和结束的一生，却都是由显而易见的事实构成。为什么？没理由的，世界就是这样，而且也从不管你到底信不信，它只会将想让你看到的东西都呈现在眼前，哪管你什么时候相信？更不管其他人会不会相信！
封彻回答：“宇宙如此广阔，唯独相信就人类存在实在是过于傲慢。”
“傲慢么……”叶胜在本子上认真记录。
酒德亚纪继续问：“那如果让你为了拯救他人而必须和外星人厮杀，你……会拒绝么？”
这都是些什么问题，绝地武士的道德观考核指南吗？封彻想到可能是自己的经历和身份到底还是对那一方势力有所影响，所以连面试的问题都如此别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从一定程度上表明了要是问答通过的话，之后就不会再受到因过去而影响的区别对待。伪装出自己的安全性，这项技能对封彻来说还算熟练。
“那要看是为了拯救谁。”封彻坦然道，“我认可并许下承诺的人，即使是死也会捍卫到底。”
这一点无需质疑，他说得发自内心，坦坦荡荡，作为标准回答来说简直再合适不过。反之，要想获得承若就必须得到认可，这反倒才是最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一步，但不会有多少人能够知道。
对于封彻的答案，叶胜似乎非常满意，至少原先戒备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些许，如同大洋彼岸的回升气流重新来到这片冻土，冬季过后迎来万物复苏的暖春。
“你相信超能力么？”酒德亚纪问。
“信啊，我本人的身体素质在大多数方面都超越了常人的水准，如果你们真的调查细致，也不难看出这点——”
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这样，封彻想，要是这个世界不存在超能力的话就足够无趣了，所有的美好和幻想全都只能别人来获得，连一点自己满足和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不存在什么龙族混血种，不存在楚子航的杀父仇人奥丁，更不会存在任务里说的那个什么青铜与火之王，那自己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听他们问这种半考验半试探的无聊问题么？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人类生存的基础是唯心的，精神和灵魂的，还是唯物的，物质和肉体的？”酒德亚纪问。
“不知道。”封彻没打算根据教科书上的内容念叨一大番，最后还是用路明非的答案来回答，“也许是唯心，也许是唯物吧，我不关心这些。”
步入主神空间以后，唯心和唯物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他没法否认灵魂不存在，可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只要坚决相信就一定能完成的。这样的世界对待这种问题根本无从思考，无聊的东西和无法确定的东西实在太多，存在也好，不存在也罢，终归还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想到这里时，封彻大概明白了路明非那时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副表情，也差不多明白这对那个男生而言为什么会如此荒唐。但事实不该是这样的，路明非拥有如此高贵的血统，仅凭泄露的一丝气味就能看出这是远超楚子航的品级，也不是眼前这两个所谓面试官能比上的，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不该受到这般态度。
可路明非真的是被冷落和嘲讽吗？对于这勉强归结于同一类人的血统族群来说，他不自知的孤寂和目前所处的经历都是由身边寻常人所带来的，就他本人而言有很多事都不是那样希望的。
封彻想起路明非刚刚和自己告别时追上陈雯雯的身影，他似乎仅仅就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感到单纯的快乐，可货真价实的回报有吗？
为何身为巨龙还要做到这样的一步呢？他有资格获得给勇者挑战的巨大城堡，那为何偏偏为一个不是公主的女孩浪费时间？
面对自己的问题时，封彻却意识到自己并未有多了解路明非。面对叶胜和酒德亚纪的无言，他主动开口道：
“路明非的面试结果如何？”
“……很出色，我们打算再和学院里的教授商讨一下，很大概率将决定录用他。”叶胜在一段沉默后答道，“而且我们也对你的答案感到满意，感谢你对卡塞尔学院的兴趣，稍后我们会再次联系确认更进一步的——”
“等等。”封彻打断道，“路明非的情况我明白了，可他那副样子似乎对自己很失望，而且还表示了弃权，没错吧？”
“你怎么知……”酒德亚纪刚要开口，但叶胜先一步回道：
“决定是否通过面试要看教授的最终意愿，我们只是负责进行这轮面试和记录而已，其他权限我们并没有。”
也就是说真正的话事人还没到场么？封彻微微眯起眼睛，对这个面试的过程和形式大致有了推断。首先，面试无疑是只针对他自己和路明非两个人决定的，但作为面试官的叶胜和酒德亚纪并未获得完全确切的消息，应该真如他们所说仅仅只负责提问和记录，最终的录取结果将由提到的教授来确定。
这样的话对于苏晓樯等人得到的结果为“未通过”，而自己则是等候通知来看进行确认。只不过路明非却自顾自地放弃了这场面试，那么有理由猜测这个学院的教授会再次邀请路明非会见以确保他被录取，时间越早则越发体现出重视程度。
对封彻而言，路明非的血统没理由不受到重视，而他自己也同样依靠对方的血而有了相同方面的转变，会受到的关注程度应该也会相同。
思绪流转过后，封彻十指交叉于面前，对叶胜说：“你们会挽留路明非的，对么？如果不会的话，那么我想我也应该没必要去所谓的卡塞尔学院了。”
“什么意思？”叶胜皱起眉头。
“没什么，帮我这样通知给你们的教授就好。”封彻起身整理下衣服，道过别后就推开门离开。
傍晚时，封彻给路明非打电话问他对面试的结果怎么看，他却回答不能出国也挺好，在国内随便找个大学上就行。
“是因为陈雯雯吧。”封彻说。
路明非在电话那头叫道：“老大你怎么知道？”
文艺部里的明眼人都知道好吧？封彻心想你们那个社团不就是为了陈雯雯一个人组建起来的吗？与其说是活动室，倒不如说是一个神殿，所有信奉者都在为主司艺术的缪斯女神打转，这样的话又有谁会不喜欢她呢？
“你打算和她表白吗？”封彻站在自家小区的天台朝下望，“未来会发生什么都说不定。”
“诶……表白什么的，我觉得就这样也挺好啊？”路明非笑呵呵地说。
封彻头一回儿感受到这种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自那次血统异变以后，他就认为路明非的体内涌动着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鲜血，光是目前来看能拥有的力量肯定比自己的血统要强。
这还是封彻头一回从力量层次上遇到值得认同的同类，可路明非当前的一些性格和想法又实在太过于奇葩，难道和羊群混在一起时间久了以后，就真的会变软弱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
见电话这头没人说话，路明非的声音传来：“老大，我现在还有事，就先不聊了啊。”
随后电话就被挂断，封彻继续思考了一番也没得出结果后，将其归结为路明非拥有力量却不自知这个明显靠谱的答案。
没多久又有了一通电话打来，是苏晓樯的，她在家郁闷了一下午后还是决定趁天气凉快些的这个时候去逛街，于是喊上封彻一起。
确认好约定地点，封彻就直接出发了。临走时除却自己的手机外，还带上了那部N96，可直到晚上回来都没有听到电话拨打的声音。
“这条路……也要断了么？”
深夜，封彻侧躺在床上，透过拉开窗帘的窗户去看遥远的夜色。黑暗中，整个城市的灯光似乎都亮在被高楼阻拦的另一侧，天际线都隐没其中。几家楼层的感应灯偶尔亮起，点缀出古怪的图案，像是黑纸上不慎滴入的油漆模糊不堪。
当这亮色一盏接一盏散去，封彻数到十三的时候，放在床边的手机开始作响。铃声是默认自带的，和他原来用的那部并不相同，响的是那部N96。他顺手将手机抄起放在耳边，按动接听按钮。
“喂，请问是封彻吗？”
那边传来的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但不像是天生如此，应该是上了年纪。封彻想到刚刚手机上好像有显示拨号人的名字，只不过那时他刚好在数灯光所以没有细看，可通讯录里的名字就只有一个。
“是我，您好，古德里安教授。”
“啊，晚上好，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搅到你。”古德里安教授带有歉意地说，“我买了红眼航班的加急机票才在这个时候到达，不然今天的面试应该也有我参与的，发生了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你我都想见到的……我刚刚邀请了路明非和他的家人参加明天早上的面试——当然，说是面试，其实你们两个的情况我都有所了解，回答也通过了我们学院的考核标准，这次是想劝他加入到我们，并对此展示出我们的诚意。”
明明是个外国佬，但这么长一段中文居然说得如此流利，以至于封彻差点以为电话那头是个起了英文名的中国老头。
“明天早上去丽景酒店吗？”他问。
“对对！没错，还是九楼行政厅！但不在会议室里，我们可以到餐厅边吃边谈。”古德里安说。
封彻看了眼时间，心想路明非是不是也在刚刚接到了这样一则电话呢？被铃声吵醒的他的家人又会是怎样想的？此时夜已经深，整座城市都在安然酣睡，一切寂静。
他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好的，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