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惊门
正午的阳光照耀九台口。
小小矗立的脚力，虽小，但身形硬朗，团簇，精悍……仿佛是搭在强弩的一根翎箭。只待破风攒发一般。
空间有风，多幻的风向，不断刻镂着脚力背影的姿态。
山廓明光金蓝。
脚力昂起头，果决地甩开两条有力的胳膊。离开九台口之前，回看一眼旷朗而宁谧的玄场……
膳房的伙计们又忙碌了，大厨老叟的莲花大勺，飞动如龙，在热腾腾的爨气与青烟里灵动浮游。
脚力微微做笑，不语。眼光跟紧莲勺，刻记留在空间的一招一式……
莲绽，莲收，午膳既定。
脚力灵性冥开后，悟感变得敏捷、生动、新鲜活便了许多。兴致和留心，使他记忆膳房所有动作，就是一会儿的事。
一个陌生的人，从密匝匝交织的松树柏树丛，直接飞蹿过来……随后，后面跟风的两个人影，仿佛是他加长、操控的臂膀。顺势谐动的过程，恍如一个身相宽坦，匍匐飞翔的黑暗蝙蝠。
苍翠宫的那些高真大弟子们从四面陆续走来，午膳房前，宽阔的就餐场地上，人声并不杂闹。
玄门饮食清淡，如原始大化直接采撷天灵，一经大厨老叟妙烹，清鲜无比！
倒是这三个杂沓、阴冷的身影，一下冲淡所有可人的香爨烟气……
三个陌生人的冲荡，直接粗鲁地搅乱饭局！领头的那人，一晃眼就堵住就餐场地的出路。用犀利如刀的目光搜索……
玄门大弟子倪照毕竟见识过大世面，处惊不慌。他颜面无改，遵守玄门礼仪，拱手示礼，道：“清客！贵来，可谈事咎？”
另一个大弟子难掩心里的怒火，自语：“兄台，瞧那出面不善的撒狂样儿，简直不是个好东西！”
“大师兄，当心……”一个大师姐提醒。
那领头的陌生人微震身躯，眼光似乎变得明亮深邃，然后，身形鬼魅一般携带一层薄烟……
倪照看是礼先为敬，早已蓄力待发。他看出，和这眼前的人讲道理，危险性更大！
那人鄙夷的扫视过，目光直接落到倪照的脸上，“你算能拿事主子吗？”又补充道：“我意思是——老头子不在的情况下……”
啪——
一枚响雷拳直贯而至，倪照瞬间出招……
运拳如电，拳头正前的空气，立刻变作一道坚固的“墙壁”，“墙壁”顺拳面疾速共振，推动，发出浑浊的雷鸣。
那头领手形鬼刁。手势化作薄刀状，逆向切进“墙壁”……
嚓嚓嚓！仿佛在磨石摩擦的雪刃……
就见，那手翻腕之际，钢爪一样抓向倪照的右拳头。
“想的美！”倪照心里自语道，只见他早已蓄满愤怒的左拳，在右拳突然手势的瞬间，抡圆，背转……伴着嘶厉的呼哨，直击在那人手势的背面。
凭着倪照发力的感验，他知道：只要是人，躯体足以瞬间洞穿。
那人眼快，抽手疾遁之际……那只手渐次酥软，疏裂，溃烂，遂化作一道浓烟……
众人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已退飞一边，被另外两人护架。
那头儿揉搓着手腕。又忽而俯首，思索似的，摇摇头……
“奇怪……”那头儿看看身边的两个人，道：“他身上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另一个陌生人道：“就是大弟子啊！”
那头儿略显嘲讽地看看倪照，以及身边的玄门弟子，还是摇摇头，脸上挂满失望……
那头儿不甘地咂咂嘴巴，抬起头把松枕峰苍翠宫，九台口，玄场，以至零星点缀在山峰的各个大殿看遍，就相当于把整个苍宗门搜索一圈。
脚力从膳房虚掩的门，偷偷看着外边发生的事情。
苍翠宫是苍宗门主殿，是天阙品上等的高真大弟子修玄证道的场所。
要不是做了苍仙尊的贴身僮子，脚力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苍翠宫是世间多少人向往的仙境！他也别妄想——能脚粘苍翠宫的一粒尘埃。
这当儿，各位高真大弟子都已刀剑出鞘，只要大弟子倪照一声令下，必将拼死一战。
“兄台！凭他们肆意索事取闹，就该破一回杀戒。”
“事情没有看见的这么简单……”
“善门也要竖起刀威！执意存善，反而助劲了佞人变本加厉，作恶的手段……”
倪照面色凝定，内心是非界限却异常分明。他的示礼，其实与蓄力的性灵锐气一同做动，发生……只是未有人，察出细节！
所以，刚才“出手”，就是在致礼的同时！
那头儿显然受了轻伤，他揉揉手腕，没有再主动发力……
当然，他一定也另有原因。
“我用内气，触发指端，探视他极致发功的雷拳。他的内功中根本没有……”那头儿转头，声音低下去，“……苍门云步的道气……”
“可是，那天晨卯，我俩明明白白目睹：苍宗掌门显示的云门拱，也清楚看见，天空有云门道气，龙影飞贯的光芒……因为山峰有护法令守场，根本看不透玄场之内……”
“哼！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心印的真法衣钵……”
那三人窃窃私语半会。倪照猜测：他们有备而来，一定是劫掠玄门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倒不像是简单的恩怨。倪照陷入沉思……
“敢问三位，苍门究竟和各位有什么亏欠，今天非要动用刀剑？”
那头儿忽然眨眨眼，哂笑：“嗯，说了也无用。你可以去问掌门。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显然，那人不打算去说明原因。
那头儿心里早就权衡过：秘密说出来，传到外界，立马招致更厉害的高手寻事玄门。到时，会给自己增加争竞的对头。一旦在玄门内传开，只能引起警戒心，让他们要找的人——隐藏得更深。
那头儿当然知道：这些弟子们能从苍仙尊问出什么名堂呢？
所以，那头儿能不哂笑一番吗。
忽然，那头儿身旁的一个护卫眼珠子转向膳房，这是他们眼光唯一留下空白的地方。
脚力突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真是巴不得立即关上膳房的门。
显然迟了一步，那个护卫已冲进来，像一只敏感的松鼠，吸嗅……遂端起盛饭的粗瓷大碗。
原来是饿了呢。另外两个人也直接进入膳房。那头儿看一眼老叟，眼光滑开……
当他目光触碰到脚力的时候，微微有点停顿。
看得出来，那头儿来膳房并不是因为饿，他只是随便进入，想摸索完眼睛唯一忽略的地方。
有几个很忌讳的大弟子见三人不雅地进入膳房，竟然私意为难到膳房老小，登时咽不下这口气了。
大弟子们敏锐地对视，“嗖嗖嗖”跟进，刀剑齐出，利刃铰连，死死将三人圈定。
倪照终于控不住最后隐忍的底线，拔出利剑。
那三个人手里各持双刀……
“玄门每一样东西都有名有号，初礼让招，别不知好歹。给你一根棍子，就想顺杆子往上爬！”倪照怒道。
三人更不答话，六刀雪花搅飞，形成白色厚幕般的护体。并将护体的圆圈不断向外扩力。
原来，单人出功，那头儿稍有偏弱，一旦三人合鼎，功力倍增！
玄门弟子个个心里早憋一口郁气，烈威已经蹿至刀剑……
一场凌厉的拼击，震动、撕碎了膳房空气飘绕的烟篆。
每一个利器变作洪水猛兽，喷薄的气焰足以将膳房撑炸开来……
老叟心疼地看着碟碗破碎，饭菜泼溅，满屋灰烟……他不堪地闭上眼睛。
倪照因为自己疲于仪礼，早未放开手脚而懊恼。此刻，火性激烈，剑啸狂风，将三人铸成的护体屏障，劈出道道裂痕……
三人见守势不保，立即跳出圆心，向外遁……
众弟子看见三人要出膳房，迅速朝外留出活口……
是的，到大场子上，大弟子们就会再无顾忌。
而三人正为出逃做力。
所以膳房的门畅开得格外阔朗……脚力傻傻地手持莲勺，一直躲在门后，但他看到老叟痛心疾首的样子，心酸酸的……
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灼烧起来。这么多年了，行乞的逆来顺受一直无形潜在。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浑身一辣，迸发了血性，也看清自己那一直瑟瑟虫屈的卑贱背影！
脚力仿佛看见眼前六把凶刀，正肆意加剧躏辱自己的份量……
恍惚之间，冲外飞遁的三个人，哗啦——变成泼出去的水，车轮滚滚般，很沉重地跌落外边的空地上……
“控勺定心！”
“一意画迹！”
“钩挂在腕！”
“蛇屈自黏！”
风动鹤唳！伴着四声劲喝，仿佛正午被太阳光催开的睡莲，一个新奇灵动的境界宁静地绽开，展阔，凝定……
旋风一般，在三人跌地的瞬间，膳房洞开的门，仿佛一张咆哮肆张的龙口……三道无情狂浪的水花，扯出一幕幕白色利刃，精准射杀到三个人的胸膛……
膳房门口。
一个小小的身形，冉冉伸直，站定。手里攒握一柄扭弯不堪的莲花大勺，纹丝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