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农两人一听要找马车,便面露难色。
只闻村正道:“师父们亦知,大株村甚穷,老农也是囊中羞涩,却是付不起那马车费。”
大师兄听罢道:“此去大株村,倘若单用脚力,便是鸡鸣即起,天黑方歇,也需半月有余,如此在道上却是会花上许多时间。”
张村正忙道:“老农不敢耽误师父们的时日,你们可坐车走在我们前头,昨日我才写了一封信寄回去,到了村里后,只消说明来意,村里人便会招待你们的,。”
大师兄又问:“你们来时也是如此行路的?”
“是的。”
“花费了多少时日?”
“算来是一十八天。”
“那伏灵山的弟子呢?是与你们同行吗?”
“不是,他们在那秦元庄上的碧波酣酒楼等着,我们到了秦元庄,便直须去那找。”
大师兄笑道:“我如今有伤,行路却是多有不便,我且去庄上找一架马车,你们也一并坐上来,却是不要你们出钱。”
屈赞也道:“这我能证明,你看他的行装,全在我身上呢。”
说罢便转过身来,将背上的两个包袱给那张村正看。
张村正又道:“可是这又怎么过意得去,我们本是求师父们援手的,又怎能让你们破费呢?”
大师兄道:“莫要在意这些,宗门也是有发路费与我们的,无须我们自掏腰包。”
徐朗也忙应和。
两位老农见此,只好不再拒绝。一行五人便到秦元山脚下的秦元庄叫了一驾大马车。
日出行,日落歇,到大株村时,花了六日时光,此时正值当午。
刚进村不久,一个老妇就急急忙忙迎上来。只见她接过张村正的东西,道:“你寄回来的信前几日日才收到呢,你怎么这般快,今日就回到村了?”
张村正道:“我坐马车回来的,自然要快上许多。”
老妇听罢,将村正拉到一边,低声抱怨了句,“你怎么这般不知节俭,竟坐马车回来。”
村正斥道:“你也不看给的路费,够叫那马车么,是这几位师父付的路钱。”说着从袋里掏出个钱袋,“你去那尤屠夫处买些肉来,再去打点酒,好好招待下各位师父。”
老妇接过钱袋,掂量了一番,道:“怎还剩许多?”
徐朗却是了解,两位老农一路来每餐只食干烙饼充饥,夜宿破屋败庙之内,由此省下不少。
村正不耐烦道:“你只管去便是,问这许多作甚?”
老妇走后,村正便带着徐朗三人向其住处走去。
入目之间,皆是茅顶房屋。轻风吹过,屋顶之上,茅草婆娑;风霜久历,泥墙土坯,尽显斑驳。
村正推开柴门,一只黄犬应声出来,看到徐朗等生人,立在院内叫唤起来。村正进门踹了其一脚,喝道:“你这瞎眼狗!不识贵人。”
那黄犬受了痛,哼唧了几声,夹着尾巴出屋外去了。
村正将三人让进屋内,烧水泡完茶。才过一巡,那老妇便提着东西回来了。
村正欢喜道:“今日怎有鱼?”
“老尤今朝下河网了鱼,我看还算新鲜,便买了条回来。”
村正看罢仍觉菜不够足,又亲自去杀了一只鸡来。
饭饱之后,大师兄便让村正带路去看那受灾的庄稼。
老妇听了接口道:“此时日头对顶,外头热得很嘞,师父们便先小睡一会再去,我和老头的房间就在里屋,另一个是小儿的房间,他半年前便到莫腾河庄上当长工去了,我去收拾一下,也可睡人。虽只有两间房,师父们也可应付一番。”
村正也道:“对,对,便先休息。”
大师兄忙推脱道:“不必,如此却是太过麻烦你们了。”
老妇也不多说,将那张村正赶去串门后,便收拾起房间来。三人见此,客气不过,便又小憩了一个时辰。
大株村坐落在山地之间,那片片田地,便在一个个山谷之内,顺着地势一层层开垦下来。
田内的禾稻,本应是青翠欲滴,与碧木蓝天相映成景。眼前所见,禾苗却是成圈成圈地倒伏下来,似被万马千军践踏而过,只有极少幸免,凄寥地立在那里。
徐朗看罢亦觉心痛起来,便问张村正:“这都是何物所为?”
张村正叹气道:“是野猪,野猪性贱恶,吃完不算,还要糟蹋一番。这些禾苗都被踩断了杆,都枯死了。”
旁边的老妇触景生情,老泪纵横起来,哭声道:“这杀千刀的畜生。”
大师兄见此也难受起来,问:“往年也会受这野猪灾吗?”
张村正摇摇头,道:“以前都没有过。这野猪一向不在这有人的地界活动,我们哪会想到,今年不知从哪来了许多,也无防备,几个晚上,便成这番模样。”
“村里其他田地,也是如此吗?”
村正指向几处山谷,“尽皆如此。”
屈赞道:“怕是也要当一回赶猪人。”
大师兄道:“也不知背后有无其他玄机,便先探探情况再说。屈师弟,你与我到这附近的山上一看,找找这野猪的痕迹。徐师弟,你去看看村里其他遭灾的地方,看有无发现。晚点仍回村正家里去。”
分工毕后,大师兄和屈赞便施展神行之术,潜入山林去了。
老农夫妇看罢很是震惊,那老妇回神后道:“老头,你陪这位师父去上榕谷这些地方看看。”
村正忙应道:“好,好。”
徐朗笑道:“张村正却是不用与我一同去了,只消告知我位置,我独自去看便可。”
“也是,我这把老骨头,跟你一齐去,反倒是拖累你的脚步了。”
说罢将地名方位一一指与徐朗,徐朗略记了几遍,便辞别夫妇前去查看。
所到之处,入目皆似首处一般,蹄印遍野,庄稼四伏。
徐朗心里叹道:如今只剩下那桐子岘一处尚未去看,照此看来,大株村这一季的收成定是一场空了,那存粮不足的穷苦人家,恐生计也成问题。
往桐子岘途中,徐朗远远便看着人影,赶上前去,只见一人牵着一牛,牛后拉一柴车,柴薪之上,又坐着一人一犬。
徐朗走上前去,叫道:“啊伯。”
那牵牛人听见叫唤,回过头来,叫徐朗道:“小师父。”
“那桐子岘可是往这边走的?”
阿伯笑了笑道:“是的,师父。我家就在桐子岘,我顺路带你过去。”
徐朗本想先行,但神行去几处山地后,又觉精气消耗得厉害,便一同行走。
此时正是岘底,前路尽是上山道,渐陡起来。那阿伯便放下牛绳,到那柴车后,搭起手呼哧呼哧地推了起来。
徐朗问道:“这些可都是柴木吧。”
啊伯边推便答道:“是嘞。”
“这许多木柴,可是很重?”
“有七八百斤重吧。”
“拉得动吗?”
“拉得动,我推一下拉得动。”
见牛车上坐着的人仍未下来,也未有出声,徐朗便又有意问:“如此辛苦,想来阿伯家中定有高堂妻儿需要赡养?”
那阿伯道:“我父母俱死了,老父已死十一年,老母亦死二十余年了。”
“那定是妻儿待哺了?”
阿伯又道:“我妻也死了,已有十一年。”
“那如此辛苦,便唤子女帮把手也好。”
啊伯道:“子女也死了。”
徐朗愕然,“怎会如此?”
“生娃娃难产死了,妻子一齐死了。”
徐朗听罢甚是难受,见那车上人仍坐那,便又问:“可还有兄弟姐妹?”
啊伯道:“兄长也死了,死了有十八年。”
“可有弟弟?”
“有,便坐在这车上。”
徐朗听罢些许生怒,对那车上人喊道:“阿叔,从这车上下来为你兄长搭把手如何?”
车上人仿佛未曾听见一般,却是不搭理徐朗。
徐朗又连唤几声:“阿叔?阿叔?”
啊伯见罢道:“他应不来的,他是傻的,他讲话讲不来。”
徐朗看向那人,果然目光呆滞,不似常人机敏。
无言沉默了许久,徐朗向那阿伯赔礼道:“我却是冒犯了。”
“不会,不会。你这过问,也是关心。”阿伯笑了笑,“许久未有人关心过我们。”
徐朗亦觉心酸,“你家里如今只得你与令弟二人了?”
“对。”阿伯答道,“还有一条狗,也十多年了,也快老死了”
“初见时阿伯如此笑面,不曾想到竟遭遇如此多变故。”
阿伯笑了笑,道:“要往前头看。”
“往前看?”
“对,往前看。”
徐朗系好行装,也替那阿伯推起车来。
“阿伯如此看得开,实令后生佩服。你这般辛苦,生活如何?”
“卖点木柴,卖点粮食,能把兄弟抚养起来,一起过活。”
“阿伯贵庚?”
“七十,六十有九。”
“六十有九?老伯如此健壮,我以为你至多五十。”
那老伯笑了笑,腼腆了一会,道:“师父,今年没得庄稼收了,那下年的税钱能不能迟些交?”
徐朗听罢心想,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成收税的人了。
“可以,当然可以。”
“那我以后慢慢报答你。”
徐朗忙道:“不必,不必,这全是宗门的决定。”
一间破落的茅屋渐行渐近,老伯的家却是到了。
老伯告诉徐朗:“这地方便是桐子岘。”
徐朗环顾了一番,那田地都在岘底的山谷中,也跟其他几处一般,庄稼全倒伏下去了。
老伯道:“这些都是被野猪踩的,前几天我还见成群的野猪在那边嘞。”
徐朗顺着老伯的手望去,是一片山坡。
徐朗问道:“这山坡后是什么地方?”
“是高寨村,那边是伏灵山的地界了。”
“伏灵山?”
“对。”
徐朗听罢,向老伯问了路,便向那山坡顶而去。
居高望远,山坡顶之上,下方高寨村的地貌便映入眼帘。
徐朗分明看到,碧绿的禾苗覆盖着片片田野,轻风吹拂而过,泛起禾叶底的浅白。
无心欣赏美景,徐朗诧异道:“一山两侧,怎会截然不同?”
(见评论都是千般一律,我以为没什么人看,更新随意了一点,以后尽量每日一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