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秦元山山门的时候,太阳刚刚抹去踪影。
这山门,倒是壮观,六条近三丈高的石柱上,是一块巨大的石匾,秦元山三个大字,气势磅礴地落在上头。
只是徐朗此时无心欣赏这笔法,这笨重的包袱勒得脖颈生痛,连带着抬头也是件苦差事了。
阐离长老刚打发车夫离开,好让他赶在天黑前赶到附近的客栈。听他说,从山门到起居的地方,免不得要两个时辰。方才徐朗觉得师父甚是体贴,背上行囊时倒是希望车夫能多走一程了。
正当徐朗胁息长叹之时,一个耳善的声音传来。
“师父,徐师弟。”
原来是上次在迎风楼见过的鹿瑞,方才他一直在山门后等候。徐朗将心思全放与这高山之上,却是未曾注意到他走过来。
见徐朗语塞,鹿瑞笑道:“我倒是忘了未曾与你介绍自己了,吾姓鹿,白鹿的鹿,名曰瑞,祥瑞的瑞,我是此代巽门的大弟子,你可以称我为鹿师兄,也可以是大师兄。”
倒是个颇为有趣的名字,徐朗心想,“大师兄。”
阐离长老对鹿瑞道:“都安排妥当否?”
鹿瑞笑道:“师父放心,食宿已善,只待师弟入住了。”
“你便替他将行李提上山吧。”
“好。”
鹿瑞说罢就要来拿徐朗的包袱,徐朗却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忙道:“怎能劳烦鹿师兄,我来便可。”
鹿瑞笑了笑,不由分说,把系在徐朗背上的包袱提了起来。见在他手中,这些行李的分量仿佛轻如毛羽,不值一提,徐朗便不再推辞。
然而出乎徐朗意料之外,虽己身无重物,走起路来却仍赶不上步伐轻快,拾阶梯如履平步的阐离长老和鹿瑞。徐朗见状,疲累之余,倒也对日后的修习也生出几分憧憬。
从山门开始,不论平道阶梯两旁均种着白石灯柱。当夜色渐渐笼罩秦元山时,便有一些修习弟子来点灯换烛。鹿瑞唤他们操灯者,据他所言,这操灯者,一般由修习术法不久的弟子来代劳。
操灯者每经过一处灯,便聚神施术,徐朗只见他们面前蜡烛迸发火光,燃烧起来,只是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操灯者远去,只留下烛光映照夜色,道上,又只剩下师徒三人。
阐离突然开口向鹿瑞问道:“你未曾将辨试之事告与其他人知吧?”
鹿瑞回答:“师父放心,弟子未曾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只告知过师弟们有新的师弟要来,只是弟子不明白一事...”
“何事?”
“此行为何不将暂小兄一齐带来?倘若等到大试,那他如此人才,岂不是无法拜在我们巽门之下?”
“暂营他不会参加大试,落风村的名额,有徐朗便可。”
“那人阁会否对我们擅自收新弟子不满?倘若他们......”
“哼,我亲自去与他们说,谅他们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那暂小兄既然不参与大试,他......”
阐离长老打断鹿瑞,“其他事你便不要再过问了。”
“弟子明白。”
“徐朗,你与暂营可是好友?”
“是,师父。”
“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心急,未及大试就将你带上秦元山,收为弟子?”
徐朗听得不算明白,但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师父口中说的大试,应是每三年一次秦元山再辖界内挑选新修习弟子的选拔。
“弟子不知。”
阐离叹道:“其实此乃不得以而为之。事出二因,其一是为了防止这秦元山人阁疏远我师门,乃十分无奈之举;其二,便是为了你的好友暂营。按秦元山的规定,大试之时,倘若有一村未达最低术者名额,那但凡满足条件者,均需接受辨试。若你上山修习,那落风村的名额,便达规了。暂营便无须参加大试,至于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你们大概也能猜着,也就不必明说了。”
“弟子明白。”徐朗知道,但凡暂营没有告与他的,便是有难言之隐。
“暂抚与我说过,你为人很是忠厚老实,特意嘱咐我要多照看你。为了下好这步棋,却是拿你当了棋子,让你拜入我巽门,对你而言却是吃亏了。”
“弟子承蒙你与暂村正的恩惠,何来吃亏之说?”
听徐朗一答,阐离又是一叹,“你确是忠厚,难怪世间总言多情总被无情伤,我如今便是明白。这个中缘由,你日后也会明白。”
疏云相衬浅月,黑夜披上繁星。翻过头峰,已是一个时辰过去。身前之路忽而分做数条。
鹿瑞告诉徐朗:“居中这条大道通向主峰,主峰是秦元山的主殿所在地。我们秦元山一派将门下众多弟子共分八个师门,以八卦方位为名,便是乾门、兑门、离门、震门、巽门、坎门、艮门与坤门。其中乾、兑、离三个师门最为强盛,居于主峰之上。其余五门则分居于各个散峰之上。”
徐朗沿着石道望过去,尽头是层楼叠榭,坐落在高峰之上,琉璃灯火,与星光交相辉映。
正在遥望主峰之时,一个声音传来。
“阐离师叔,鹿师兄。”
只见一白衣翩翩少年,从身侧一条道上走来。
“颜焕,如此晚了,却是还在修习?”
“是,师叔。”名曰颜焕的弟子答道。
“后辈中,属你精神最是可嘉。”
“师叔过奖了。”
鹿瑞随即向徐朗介绍:“这位是离门的颜焕颜师兄。”
徐朗问候道:“颜师兄好。”
颜焕看了看徐朗,发现实在没有印象,便道:“见谅,这位是......”
鹿瑞解释:“这是我们巽门新收的弟子,叫做徐朗,是从落风村来的。”
颜焕犹疑了一下,随后便道:“那倒是恭喜师叔了,时候不早,晚些还要向师父请安,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阐离点头,颜焕随即沿着主道几个纵跃,每跳数米之远,几息之间便消失眼前。徐朗未见过术者如此赶路,一时目瞪口呆,此前只觉得师父与鹿师兄步伐很快,如今看来,倒是井蛙之见,他们却是考虑到自己,特意放慢了。
待颜焕走后,鹿瑞告诉徐朗:“这颜焕是离门的弟子,在这一辈年轻弟子之中天资最是聪慧,对火属性的亲和力和感知力俱达上等,属于修习弟子中的佼佼者,深得掌门和其师父的喜爱。他平日里修习勤奋,也是在秦元山出了名的。刚才他走来那条道,通向的是修炼术法的修习场。此时若不是须给其师父,洪师伯请晚安,我估摸着他还在修习场修习嘞。”
阐离听罢感叹道:“秦元山何来须请晚安一说,我便是活了五十余年也未见过。只怕是找他师父修习术法去了。成业得道者,皆刻苦耳,你们当要效法颜焕,勤奋自勉。”
鹿瑞、徐朗称是。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沿途又经过几座山峰,主峰早已被抛在后头,徐朗终于巽门来到所在。与其他师门皆处于高峰之上不同,此处地势低平,是个山坳,山坳后是绵延群山在月光下的黑色暗影,路旁灯柱也到此停止,后面再无延续。
三人入屋后,师父吩咐仆人,做了一顿简饭。
进餐以后,鹿瑞便带徐朗前去歇息。
“我们巽门虽然地处偏僻,师门弟子稀缺,加你也不过七人。”鹿瑞叹道,“然凡事有利有弊,其他师门上百人之众,弟子往往三四人同用一间寝室,此处虽然房屋较为简陋,但与我们用却是绰绰有余。我们每位师兄弟都有单独的寝室,自然也有你的一间,这几日我已叫仆从帮你收拾齐整。”
鹿瑞领着徐朗来到后屋的一间房门前,“此屋便是我们起居之处,周围房间都是供我们师兄弟用的。师父单独住在右边的侧屋里,左边的侧屋则是供放置杂物,以及仆人居住的,其余我明日再带你细细看看。你若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间。”
“好的,谢过师兄。”
鹿瑞回房后,徐朗得以仔细熟悉一下自己的房间。
相比家里的房间仍要大上许多,纸笔案具,一应俱全,被褥也已铺盖整齐。
徐朗将自己的行李打开,将东西放好。他没有猜错,包袱里不仅有几套衣服,还有一些自己常读的书本,一些喜欢的配饰,最后,还发现了一包沉甸扎实的钱币。徐朗将其放置于自枕头之下,离家第一夜,便让它陪自己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