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师弟,是时候起身了。”
天边娇阳初露,鹿瑞的敲门叫唤声便将徐朗从睡梦中唤醒。
“念你昨日赶路劳累,我便没有叫你早起,此时我们都已用过早膳,你这会便先去进餐,等下就到正厅来。凡是师门招收新弟子,均要做拜师礼,也好将师兄们介绍与你认识,你须记得穿戴整齐。”
比起被人等,徐朗倒是更喜欢等人。等人者急,被人等者更是急。
洗漱毕,匆匆用完早膳,徐朗便赶往正厅,众人都已候在那里。
徐朗初来乍到,只识得师父阐离与大师兄鹿瑞,与其他人尚未谋面,只当初在迎风楼包间内远远着过一眼,却也是未看清他们的模样。
师父一改昨日精练的装束,换上了宽大的白袍,本就面相严厉,这下看起来,更为庄重威严。
阐离见徐朗已到,言:“术者修身养性,循礼重道。自分宗系以来,便倡行拜师之礼,以示伦理。如今你入我秦元山门下,自然也不可免此礼。你便跪在巽门宗师灵牌之下,听我诵读门规。”
“弟子遵命。”
“凡入我秦元山门下修习者,当德才兼备,重人伦,尊师道......”
门规诵读完毕后,徐朗给师父敬完茶,算是成为了秦元山的一名修习弟子。
“鹿瑞,将剑拿来。”
“是。”
鹿瑞应声将备好的长剑递予阐离。
阐离将长剑抽出,端到徐朗面前,只闻他道:“历来秦元山弟子入门,都会获得一把长剑。这剑虽无削铁如泥之利,却载术者担当之重。接剑以后,你便承责在肩,当举剑斩凶除戾,救残扶弱,万望不可违背门规,恣意妄为。”
徐朗双手接过,“弟子明白。”
礼节便已毕了。
阐离示意徐朗起身,道:“想来你也还不认识其他师兄弟.....”
话音未毕,在旁的一位师兄就接过话头,“此等小事就不必劳烦您老了,便由我来向徐师弟介绍一番吧。”
徐朗见此人浓眉大眼,长面高额,倒有一番侠客之风,只是言行颇为不羁。
他挽着徐朗的肩一一介绍道:“这位乃是大师兄鹿瑞,想必你已认识,这位则是二师兄屈赞,三师兄便是我,我姓洪名方,洪波之洪,方正之方,这是四师兄留庆,五师兄何瑁,六师兄严力。”
众位师兄听罢俱笑。
徐朗一一问好。
阐离又道:“如今至大试还需些许时日,宗门内又无多少新弟子,尚无统练。只是这些时日也不能荒废,吾师门弟子稀少,你师兄们自身皆须修习,加之又有各种差事,修习上,怕是不能予你稳定的指导。那便这般,你从明日起便随大师兄鹿瑞修习,后日便随二师兄屈赞,以此类推,待到第七日,便是我来指导,每七日便是一个轮回。”
徐朗答道:“弟子知道了。”
“你们对新师弟要尽心指导,不可藏私。倘若事出之急,便相互顶替轮换一日。”
大师兄笑道:“师父请放心,但有所知,弟子们当毫无保留。”
阐离点头,“徐朗,我们却是要到主峰人阁一趟。”
“是。”
往主峰途中,媚阳高照。
秦元山白日里景色与晚上大有不同,各山峰上是错落有致的建筑,山腰下则是郁郁葱葱的林木,条条石道穿梭其间,浑然一体。
群山之内,寥廓之间,苍生造化,变幻无穷。
主峰之上,屋宅甚多,人们往来其间,络绎不绝,高声低语,随处可闻。
师父告与徐朗,此处不止有秦元山的修习者,其他门派到访者,辖下各村各庄上访者,委托事务者,皆到此处,所以才会人马如流。
由于师父不想多做停留,两人便直奔人阁所在而去。
所谓人阁,便是秦元山一派设来管理术者的地方,负责登记新收或遣散的术者。
“你说,这是你巽门新收的修习弟子?”一个长眉老人满脸狐疑的问道。
“这难道有假?人就在此处,你一问便知。”阐离厉声回道。
老人端详了一下徐朗,问:“你从何地来?”
“落风村。”
“落风村?此地在秦元山辖地之内,倘若资质尚可,有修习之心,大试之后收你为新弟子是顺理成章。只是阐长老,你又何须亲躬?”
阐离哼了一下,厉声道:“我巽门已有六载之久未曾收过新弟子,这其中缘由,恐怕与你这人阁也脱不得关系吧?倘若我再无动于衷,那再过三五载,我巽门怕是要在秦元山上匿迹了,这,怕是要称了某些人的意!”
长眉老人看着愈讲愈怒的阐离长老,边奉上茶水边道:“阐长老却是不要动气,这两届大试,人阁分派已不再分派弟子,所收取弟子所往,皆由个人之意愿所定,修习者们不愿投入巽门之下,非我人阁之过错也。”
“我曾听闻,有甚者在新收弟子面前抹黑巽门......”
“并无此事,至多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绝无抹黑之处。”
阐离又哼一声。
老者又道:“巽门搬至沥峰已近十载,沥峰地处秦元山边,离主峰和修习场路途不近,对于新弟子,神行之术尚未修习,往返其间确是颇为劳累,妨碍修习。吾须公正,问起又不可决意隐瞒。若你十年之前不孤行己见,又何须担着这没落的师门,便也无今日之虑了。”
“昔日师父对吾恩重如山,彼时师门大难,我又怎能视若罔闻?”
“旧事糟心,不谈也罢。”长眉老人说罢起身从物箱中拿出个辨试球,“小兄如何称呼?来一测属性感知与亲和吧。”
“长老,弟子叫做徐朗。”
“我早就不任长老之位了,按辈分来说,你应叫我师叔公...嗯,你的资质倒还算一般,勤加修炼,日后留在秦元山定然不成问题。只是阐长老这收你为徒之法不合规矩,为了避免日后给秦元山落下话柄,当给你重新择取师门的机会。”
“徐朗已是巽门弟子,不必再另择师门。”
长眉老者眯目笑看徐朗,道:“你且先不必下定论,这半年你便先随巽门修习,待大试之后,你便与新弟子们一道统练,之后再做择取师门的打算。阐长老,这番做法可是公平?”
阐长老又是轻哼一声,“既然事已毕了,我们便先行回去了。”
“稍等,稍等,莫忘了这佩。”老人呼人拿来一个玉佩,“此乃秦元山修习弟子之标识,徐朗你要随身携带,莫要丢失。”说完便伸手施术,只见玉佩上红光乍现,消退后玉面上便留下龙飞凤舞的徐朗二字。
徐朗夸赞道:“这字却是有一番风骨,多谢师叔公了。”
“这些年来术法忘却的厉害,只每日钻研这走笔之术,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徐朗接过玉佩,便与师父一道离开人阁。
回沥峰途中,师徒许久无言。
似是看出徐朗的心中疑惑,阐离道:“你可是觉得我对这老者甚是无礼?”
“弟子不知其中缘由,不敢妄论。”
“你初来乍到,却是不知一些旧事。日后该当多向师兄们打听,明白宗门中这些人情世故,方能辨忠奸,择良友,遇事不乱。”
“弟子知道了。“
阐离叹气道:“也罢,趁这归途寂寥,便与你讲讲故旧。”
徐朗听言,打起精神。
“十载之前,我们巽门之下原本也枝繁叶茂,人才辈出,是主峰三大师门之一。得今日之萧凉,全拜于一场变故。”
徐朗诧异,巽门过往,原来却是有些故事。
“这场变故,说来也是可悲。你可知,秦元山后的辽阔穷山密林,是灵兽聚集栖息之地。”
“往日在山下时略有耳闻。”
“灵兽们生于自然之间,采食天地精气,与生俱来拥有操纵元素的力量。术者之诞生便是自先民们观摩修习灵兽生长而来。与人乃万物之灵,智慧成长之快不同,灵兽虽名赋予灵,习性却原始粗暴,只具捕食猎物,躲避天敌的本能,却无意识智慧,往往只有经过长久成长的高等灵兽,才会萌发。而大多数灵兽只懂得弱肉强食,对平民百姓来说,便与凶兽无异。最初的术者组成的宗门,职责便是抵御灵兽,防止灵兽袭击村庄百姓。秦元山之后,远古以来便是灵兽的地界,秦元山亦有抵御灵兽一责。”
徐朗问道:“这变故,可是这灵兽之灾?”
“你所猜不错。只是与其言天灾,倒不如说是人祸。”师父又叹一声,“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哀哉,却是咎由自取。”
徐朗倒是想不明,见师父哀情涌起,便又问:“师父为何说是人祸?”
“这事究根到底是秦元山一手造成。当初,秦元山一心想效仿齐云阁,培育英才,壮大宗门。”阐离见徐朗不明所言,便又问:“你可曾听闻过齐云阁?”
“弟子不知。”
“齐云阁乃是噫火神洲上最为强盛的宗门,放眼神洲大地,其门下术者也属鹤立鸡群之才。其为朝堂所敬重,只从天子一人所言,名赐齐云,取意万人之上,有遮天蔽日的能耐。二十载前,齐云阁创繁星堂,聚天下双力顶尖之异才,不计财物悉心培养,往往实力能达翌境之上。你应不知翌境为何意。”
“请师父告知。”
“自古以来,将术者修习境界共分为五阶,以能驾驭的术法范围为界。十丈以上称为平,百米以上称为达,三倍于达者称为望,三倍于郁者称为翌,三倍于翌者称为魁。秦元山各位长老与掌门并数,达境仅区区二十人,只掌门一人,入望境之上,而那齐云阁仅繁星堂门下弟子,便有五十人之众,人称其为三人灭一门。”
徐朗惊讶,往日以为秦元山乃术者向往之地,如此看来,却是天外有天。
师父接着道:“秦元山在噫火神洲上,只不过区区一小宗门而已,既无齐云阁之底蕴,亦富可敌国之财力,网罗天下英才谈何容易。若想壮大,只好在自己辖界之内更加尽心地搜寻人才,使之不落他手。起初大试只是为有志趣入秦元山修习之人而设。在那之后,宗门一改规定,凡在秦元山辖界之内,历次大试时,所有满足条件者皆需参加辨试。且各村各庄,倘若有资质许可者,任由门派挑选一名成为秦元山的修习弟子,若是不从,每户人家上交予秦元山的税赋便要翻倍。”
阐离不言,徐朗倒是不知还有此规定。
“即便如此,每次大试中秦元山新收子弟也不过百人左右,其中资质上佳者更是凤毛麟角。为了取得更多的人才,便只能用后天的培育来弥补先天的不足。为此,就需要大量改善资质的奇珍妙药,秦元山财力不足以支撑如此挥霍,掌门便打起灵兽灵核的主意。”
言至此,徐朗已经明了不少。
“灵兽凝灵核往往需近十年之久,灵核也就弥足珍贵。灵兽本就凶残,凝聚灵核后,力量更是不可小觑。为了门人安危,我们一般只围猎中低等灵兽,直至有一天。一只刚分娩过的高等宽爪狼因为虚弱,气息被感知出来。倘若在平时,当不敢对其下手,但彼时其身下尚跟着幼子,状态虚弱,高等灵核如此珍贵之物,又岂能放过?掌门便与多位长老合力将它斩于剑下,苦斗过程中,狼子也一并被杀死。汝可知狼性若何?”
徐朗道:“书常言:狼之恶,以凶残报复为甚。”
“这一杀,便是惹来狼的报复,举巢来犯。这狼群,正是在深夜里从沥峰处突袭而来。当夜正值我们巽门警戒,狼群狡诈,擅长隐藏,警戒者又尽是些年轻弟子,多数未曾感知到恶狼便被咬断脖颈。众人发觉后,与之死战,直至天亮后狼群才退去。这一战,人狼殒命皆多,横尸遍野。宗门共死去一百六十四名术者,巽门过百弟子,只剩不到二十人。吾师父,汝师公,原先的巽门长老,也遭受重伤,而掌门胞弟,则当场丧命于狼口之下。掌门心痛之际,却将罪责全归咎于我们巽门防范不利,又看我巽门所剩无术者无多,便欲将我师门除名,门下所剩弟子并入其他师门,我师父听后又怒又哀,伤势愈重,不久后驾鹤西去。我与其余门下弟子誓死不从,掌门盛怒之下,便将我们巽门逐出主峰,赶到沥峰这边。”
徐朗心想,这巽门过往,却也悲痛。
“昨日听闻师父提及落风村名额,这大试规定,却是并未更改?”
“培育人才之事对于宗门的意义重大,便是再苦再难,也是要继续的。只是当年如此涂炭生灵的方式,却是再也使不得的。将无资质者培育到你这般,即便是顶尖的炼化术法,也须数个高等灵核,这其中的杀孽,非我宗门所能承受。这些年来秦元山广受委托之事,聚了不少钱财,如今应有能力培养出十数个达境术者,那秦元山实力便能再进一阶,周边宗门,便不再是对手。百姓村庄向来依附强者,开疆拓土,便不在话下。只是这般做法,对其余修习弟子甚是不公。昔日师道,遵从有教无类,然修习弟子常常良莠不齐,往往天资异禀者未加关注,便沦为平庸。自齐云阁繁星堂横空出世,各个门派争相效仿,同门修习弟子竞争便激烈异常,往往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
徐朗听此一言,心中感叹,原父亲以为修习不如官场般险恶,如今看来,却也是大同小异罢了。
阐离又道:“我看秦元山选拔培育出众弟子,就在这几年。你几位师兄年岁均已二十以上,已无可能,你须执着努力,为巽门争下一个名额。”
徐朗虽然感到器重,但又怕自己力不能及,忙道:“弟子愚钝,恐辜负师父期望。”
“秦元山天资出众者寥寥,似汝之资质者,虽不算少,然在汝之上者,却也不多。况禀赋虽能予人先天之利,然并非无往而不利,倘若你竭力争取,并非海里捞月。”
“弟子当竭尽所能。”
阐离点头道:“昔日我巽门为秦元山付出颇多,今日又岂能无师门弟子享前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