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过人死后是会立即投胎还是依着鬼魂的模样四处作乱祸害人间,亦或是像说书先生讲的那般阴间就像炼狱一般,到处都是吃尸首的饿鬼,断没有想过阴间也会像人间那样热闹非凡。
街道上都是小贩,卖首饰的,卖零嘴儿的,都扎着堆的叫卖,谁也比不过谁,比我们镇上赶集最热闹时还要热闹上几分。
我忍住不去看四处偶尔飘过的断胳膊、断脚、断头的鬼,扫了眼不仔细瞧好像与人间也差不多的街道,我暗自舒了一口气,至少不会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可怕得让我再翘一次。
四周的人、不,鬼时不时就向楚南冥鞠躬问好,起身时又带着或是讯视的眼神看着我。
我躲在他的身后,时不时也向那些鬼干笑两声,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场景太过诡异了,待走到一条稍微静谧的小道后,才敢小声地问他:“你认识他们吗?还有,他们为什么盯着我看?”
楚南冥的嘴角泛起笑容,看起来很是惬意地望着外边走过的巡查队伍说:“我在幽都也算是有个一官半职,大多数鬼是认得我的;所以你站在我身后,他们好奇罢了,不过,也极有可能是看你长的漂亮想多瞧你几眼。”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人……不不不,妖也可以在阴间四处游走吗?”从开始到现在他就一直引导着我走,我也是一时鲁莽什么都不问,就这样稀里糊涂跟着他走。
他转过头,对我笑道:“万物皆为灵,怎么不可以?”
我不是很理解他这句话,却又不好再问。
他又引着我走到一座高大华丽的府邸前面,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打理着我额前的碎发,说:“其实,你变成梨妖,我已经报备了,鬼帝他也是知道的。眼下去跟坐在大厅里的那个当值鬼差报道一声露个脸就行了。噢,对了,要说你是陆白尔。”
我感觉头上冒出颗颗大汗,一方面因为楚南冥看似很娴熟的动作,一方面又因为他的话:“阎王爷?他老人家怎么会知道?”
“我与他说的。”他慢悠悠地将我的头发捋到身后。
我越来越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要死的?”
他收回手,用看智障的眼神将我扫了一遍。
顿时我就明白了:刚才我问的问题过于白痴,他是一个官,只要和这些鬼差打好关系,就可以知道阳间是有哪些人要死的。何况他还与阎王爷能说得上话,在阴间也算一个人物吧。
我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冲他傻笑:“走吧,进去吧。”
我慢吞吞地走到大厅内,那鬼差趴在小桌上睡觉,看起来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我咬了咬牙才敢动手摇他。被我摇醒后鬼差显得很不开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正想冲我发脾气,又看见我旁边的楚南冥,笑容一下掐媚起来,连姿态都放软了几分:“王爷,您怎么来啦?”
王、王爷?楚南冥官这么大的吗?我是不是一个不留神就傍了个大腿,再也不担心任何问题,从此过上生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在我和楚南冥之间望了几转后他又作出恍然大悟状:“想必这就是王爷上一世的夫人吧,夫人可真漂亮,难怪王爷一直惦记着呢。”
“……”
我有些云里雾里的,与他大眼瞪小眼片刻。就听见楚南冥干咳了一声,语气极度暧昧地说:“白尔还未过门,不作数的。”
那鬼差像是打了鸡血般顿时瞎嚎叫起来:“嗷,了解了解,没过门没事嘛,这不还有大把的时间嘛,该做的事都做了,不该做的事那个、也可以做了嘛是不是。那……我也祝福你们早日成婚哈,到时候王爷可别忘了叫我等弟兄去喝喜酒哈。”
这鬼差莫不是睡糊涂了?我不解地望向楚南冥,他面色不地对着鬼差说:“好,辛苦你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他调头就走了,似是忘了我还在他后面……我赶紧走出大厅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出了门径直走向河边,低着头和老船夫说了几句话,又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小跑过去,搭着他的手弓腰上了船。
船内过于安静,我尴尬地笑了笑,有些结巴地说:“你们阴间的…鬼也有些八卦哦。”
楚南冥笑盈盈地说:“我是这么跟他们说的。”我一时没有明白:“什么跟他们说的?”
“说你是我的夫人。”楚南冥摸了摸我的脑袋,一脸我做的很对,快点夸我的模样说道。
“可、可我不是。”我结巴了。在人间好不容易要有了个便宜相公却死了,在阴间不明不白地又成了他的夫人,这局势发展真的让我控制不住。
他笑意更甚:“平日里他们对这些事毫不关心的,我这样说了,他们办事才快一些嘛,所以我是为了你着想的。再说,方才我也给他解释了,你还没有过门,不算是我的夫人,总的来说对你也没有任何不好之处不是么?”
“好、好吧。”他说得这么正经,我只得缓缓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来是什么。气氛又变得沉默起来,原来我一直盯着他发红的耳垂,这下却也再不好意思盯着了,我便望向窗外欣赏风景。
河流渐渐分成了三条,稍远处那条河是血红色的,两岸开满了火红的彼岸花,倒像是铺了一层毯子。好看是好看,可也应了说书先生描述的阴间:“阴气逼人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这船隔了有些距离也闻得到那过于浓郁的腥味。
“那河名为奈河。”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我:“记得我刚为鬼时,一时想不开,差点跳下去,幸亏旁边有只小鬼拦住我。”
“跳下去会怎样?”我有些好奇。
他看了窗外一眼,又望向我,一字一句地说:“跳下去、跳下去再也上不来了,即刻魂飞魄散。”
“哦。”我应了一声,又问,“那你是什么鬼?”
“画皮。”
大概是他盯着我的眼神过于凌厉,我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勾了勾嘴角,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你不必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况且我也从未扒过别人的皮,披的一直都是自己的皮;我也从未无故害人。”
见我迟迟不回他的话,他的语气也变得有些疏离:“你缓缓吧,若实在接受不了,大可不必委屈自己与我一起,也可以自寻……”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冒失了,我在想,之前你还与我讨论那吓人的画皮,我还以为你是极度痛恨画皮的,没想到你就是啊。”
“我是极度痛恨的,可我成了画皮,便也只能继续过下去。”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自嘲,“我生前是个皇子,谁能想到昔日风光无限的我变得这样让人害怕呢。”
难怪他原来救了我却提出那样的要求,原来是实在没人敢凑到他跟前来,可我实在不赞同他的想法,反驳他说:“谁说的?他们只是害怕画皮这一层身份,你不说,谁会知道呢。再说你如此好看,怎么不风光了?”
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神采让人移不开眼:“嗯,有多好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假装继续看岸边的风景:“你怎么会想不开去跳河呢?”
“我生前对不起一个人,但她被我害死了,在我到阴间时,她也已经投了胎。”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投胎呢?”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渐渐垂下了眼帘,脸色看起来萧索苍凉。
时间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的问题时,却没有想到他抬起头,声音暗哑地说:“大概是……想亲口跟她说声对不起吧,毕竟我投胎了,我们谁都不会记得了。”
“不是有三生石吗?”三生石记载着人的前世今生来世,看了三生石不就记得了吗?
“看三生石须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
过奈何桥也就意味着投胎,看不看也就没有必要了,因为这意味着不管是谁都放弃了这一生的眷恋。
“哎呀,我差点忘了。”我猛地拍桌子,着急地说:“我生前被人诬陷杀了人,我还没有找到那个死了的人证明我的清白呢。诶,船家、船家呢,你等一等……”
楚南冥有些错愕,他大概是没想到如此悲伤的气氛让我给硬生生整没了。
我急得冲出船舱奔向老船夫,楚南冥一把拉住我往里塞,又笑着朝老船夫作揖道:“抱歉。”
可能是在这河上行驶久了,看的事情多了,船家见怪不怪地朝我们点了点头,便没再理我们了。
被拉回船舱后楚南冥正色道:“你放心,那道士是吧,我帮你处理这件事。”
沉默了片刻后我又想起个事:“之前是你吧?一直在背后看着我。”
见楚南冥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我有些咬牙切齿,恨恨地说:“别给我扯谎,我不相信不是你。”
想了片刻后我又开口:“你怎么会救我,嗯……或者说,你怎么选了我。”
他想了会,开口道:“可能你跟她长相相似,我想着总遇不上她,可能转世容颜变化了呢,可能我认不出她了呢?你别有负担,我之前也救过很多人,大多眉目像她,神情像她,姿态像她,你是最像她的,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
我听着这番话心里有点堵,但又觉得自己不该有情绪,此刻只庆幸自己长的像那个女子。
楚南冥的家就在忘川河旁,河中有三三两两只小船渡过,远瞧雾气昭昭看不清楚,离近了才看清好生气派,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凡是我能想到的大多都有。我是很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府里只有一个小厮,名叫千术,长得十分讨喜。
楚南冥领着我认了府里四处的路才走到一个很精致的院落前:“我不喜欢太多人,所以之前家里面只有千术一个,也就是之前救我的那个小鬼。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他说。好了,这便是你以后的院子了。”
院中有一颗硕大的梨树,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照着女儿家的喜好置办的。虽然他之前恐吓我大半个月,可是看在他那么精心为我布置房间的份上,我决定还是原谅他一点点好了。